几番秋风秋雨过后,山野褪去了昔日的繁华,露出灰褐的脊梁。松柏敛了翠色,竹枝垂了头颅,满目萧瑟中,我忽然被一片灼目的金黄拽住视线——那是一簇簇野菊花,在荒坡上泼洒开来,像打翻的熔金,又像凝固的火焰。
我俯下身,指尖触到那些不过铜钱大小的花朵。它们密密匝匝地缠在枝头,重重叠叠地绽开,恍若造物主信手挥洒的星子。沉郁的药香突然漫上来,不由分说地钻进鼻腔,在肺叶里酿成一片微苦的云雾。那一刻,我听见野菊花的心跳正撞击着秋风的鼓面,仿佛它们的脉搏与我的血液在同一频率上震颤。
这些野性的精灵从不知何为拘束。要开便开得惊天动地,把金箔般的花瓣铺成瀑布;要香便香得肆无忌惮,让琥珀色的气息在霜气里翻涌。这一朵尚在怒放,那一朵已挣出半个脸庞,仿佛昨夜西风捎来密令,千万朵太阳便同时睁开了眼睛。我被这铺天盖地的生机钉在原地,恍惚间,自己也成了一株野菊,根须扎进冻土,花瓣迎着风霜舒展。
更教我震颤的是它们的野心。深褐的根须在冻土下编织密网,像一支沉默的军队,用坚韧的触角一寸寸撕裂坚硬的土壤。今年石缝里的三两枝,来年定要蔓延成金色洪流。它们啃噬着贫瘠的土地,用根茎丈量自由的疆土。望着这些在风刀霜剑里开疆拓土的勇士,我忽然羞于自己精心修剪的怯懦——那些为迎合世俗而折损的棱角,此刻显得如此苍白。
野菊花举着金色的火把,照见我灵魂里蜷缩的阴影。在它们噼啪燃烧的绽放声里,我终于读懂生命该有的纹路——要像它们这样,把每一滴血脉都酿成烈酒,泼给苍天大地。风掠过荒原时,千万朵野菊正在我耳边呐喊:“绽放,是我们对世界最坦荡的告白!”
这次相遇成了刻进年轮的印记。我开始学着野菊花的样子,把旁人的眼光碾成养料,让骨节在阳光下拔节生长。每当寒流来袭,眼前总会浮现那片金色海洋——它们正昂首接住坠落的霜刃,把秋风谱成战歌。
这种共鸣,是火把投进深潭的爆响,是铁锤击中燧石的星火,是两片荒野在黎明时分同时燃烧。我知道,这些金色的烙印将永远在血脉里奔涌,提醒我也要在这苍茫人间,活成一场不遗憾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