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到自己的眼底已经从一片漆漆的黑暗变成艳艳的红光时在一种灼热之感缓缓靠近时,天赐顿时失去了原先如痴如醉的梦呓转而陷入无尽的回忆浪潮,而周围的情况却在悄然地变得危急而令人恐慌,火已经蔓延到天赐的轮椅之下,她并未像正常人一样自如地跳下或大声呼救,却鬼使神差地纵身向火海跑去,没有挣扎甚至没有犹豫地就这样跳下去。
出奇地,似乎没有灼痛之感没有恐怖地室息就好像并不属于这儿似的,只有与数十年前万分相似的场景让天赐心如刀绞自觉无法在这火中以死来赎当年万分之一的罪恶,那就痛苦地活生生地看着这一切再一次发生在她们 两个十五岁的女孩子的生命中吧,对不起,天赐下意识地想,可这句“对不起”该对谁说呢,是她自己还是那场火中失踪的女孩。
天赐站了起来,眼前的建筑正是五十年前的蓝舍,或是说,与蓝舍极为相似的蓝房子,这场大火使她们无家可归后天赐用父母留下的存款盖了五十年后的所谓蓝舍。原本的生机正在被这火一点一点地侵略、吞噬。在火光中,那院中的蓝色房子更耀眼了,但它很快好像就要不存在了,但,没有人会惋惜吧,因为他们——他们所有人痛恨这房子里的音乐,艺术,他们认为这些不应该存在!
"不准去!你们都回来,我告诉你们,那些画,那些废纸,我早就不想让你留着的,你知道镇上的人都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家的,现在正好,烧了这些让你走火入魔的东西!快跑!”不远处传来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又藏不住恐慌的斥责,“萝雅,她可以不懂事但你不可以,她本就有病,如果这次没有逃出去我们还有你,你的能力我们是知道的也是承认的,所以不要由着她丢脸胡闹!”
“它们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不能没有这些,我也一样!没有这些才是真真逼死了她啊,您就让她回去取吧,快让她去吧别拽着她了!我从来不想要什么承认,我也懒得被您们承认,更对继承或是代替这种事不感兴趣,对不起,之前没有说明白。”着急地哭泣着的被称作萝雅的女孩几乎要晕过去了,“白萝雅就是白萝雅,不需要以别人的身份活着,她怎样都和我在一处,不要再伤害她的灵魂了求求您!”
"因为这些她的病可能永远好不了,她永远活在幻听中,她只有那些愚蠢的幻觉,可你却由着她称其为“艺术”!这会毁了她也会毁了整个家族的前途的,不许去。”一旁的女人分析着拉住白萝雅的衣袖试图在消防车到来前阻拦。
在他们的争吵时火势一点一点地变大,快要将整个蓝舍包围了。墙角就要待不住了,远远的,消防车好像已经到了。争吵话题的中心此时安静地低着头望着地面的沙土,一语不发,眼神中不再是不明所以的单纯,而是窥见一个阳谋的探求,也有多年猜测和抗拒的事物成真后难掩的厌恶以及更多的恐惧。在大火下,在两难的境地中,是什么让一个才十五岁的女孩做到如此的冷静的呢?
"好啊!都不许回去,我带着她回去取,都这样的冷漠,她不是只有愚蠢的幻觉,她还有我!放开,你们如果这么怕死,就起紧跑吧,我们没有脱累两位哦!我们去了您请自便!"失望的萝雅一把拉住一旁冷静凝视着的女孩,两个人都向火光最亮的蓝舍一路狂奔着。
萝雅身旁的女孩出奇的冷静,她注视了萝雅很久,似乎是在小心翼翼地拿捏着情绪和态度。
远观的天赐已经哭成了泪人,眼眶红了,念想可是断了吗?遗憾还是存在吧。
"你听我说,我们一定要平平安安地进去,带着所有东西平平安安地出来知道吗,快!再晚就来不及了,易儿,算了,我去吧,那里太危险了,你不要动,你那个位置目前安全!”在前的女孩哭着喊着的声音在火海中飘绕,断断续续飘入了后面女孩的耳中,听到几个连不成句子的词的女孩只是默默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应了一声,“谢谢,谢谢你。所以你之前真的在骗我对吧。”后半句的呢喃在火海中飘走了,每有被输送到奔逃的“骗子”耳朵里。有些事情分明是隐隐猜到的,甚至已经不再质疑了,但当人仍小心执着不死心的探求时冷不丁被真相击中,伤害远远大于自己想象中的。
谢什么呢,要说“保重”啊,傻子,但是好像无论是哪一种,都缺少一点真情流露,是不是追上去大喊,“我和你一起!”会好得多呢?好多年后的人想起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情境总会放开思绪自由遐想,但那是现实,是稍有不慎就会被灼伤、溃烂、死亡的现实里的火海。
火势是惊人的,栅栏已经被破坏了,在东风中,火苗变成火焰火焰又变成了火海,而火海裹挟着一切被它掌孔着的摧毁了的,与黄昏时的霞火相互辉印着,若不是致命危险的火,一定是象征智慧和艺术的女神的红纱了,但是一场实如其来莫名其妙的大可以影响许多人的人生轨迹,可以让本已发生的许多事情像一间房子许多年不住后一样,虽未尘封过往倒也将一个人磨练得几乎无欲无念了。
两个女孩急切的低声交谈了几句,原先在前跑的女孩便没有丝毫犹豫地冲进火光四起的宅子里。她绕过院子里蹿起的和羽腾的火中的障碍物,跌跌撞撞地走上楼梯,奔向熟悉的阁楼。身影逐渐消失在烟雾中,吉凶祸福都看不出。
院外的女孩鬼使神差地,向受了某处召唤似的,转身面对火光最盛处,失神似的跌坐在地面上。直觉告诉在场的——明处和暗处的两个人,对艺术品的抢救不会那么得顺利,在满是灰烬被大火包围着的老房子里保护着一些画和曲谱小物件逃出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赐从未想过这种明显的悲剧性结局会有一天又一次在自己的面前上演,她想都不愿想的闭眼好像不看就不会有悲剧发生似的。多年以后,会有人在电影院里看到类似桥段泪如雨下甚至崩溃大哭,可真正身处险境的人的内心戏谁也不知道,也不会费心去知道。
无论是多么不忍或不情愿,多年前的回忆总会像恶狗一样对人时不时扑上来纠缠。当天赐闭上眼时,周围的声音随眼前的景象而逝,但脑中的联想却是挥之而不去:
从房子中死里逃生的女孩狼狈惊惶地拖着一个包裹挣扎地走出,在看到同伴后瞬间变得坚定。跌倒在地的女孩与大火中泛红的世界格格不入,她无视了危险,缓缓地,绕过、跨过身边的危险和狼藉。在完成了这一艰难的路程后,她几乎跑到了同伴身边。她的同伴怀抱包裹竭尽全力地在一片红色中穿行,自然也无视了一点一点被剥夺的洁净空气——因为心里有更重要的信仰,或者说有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
但是,在极少数的时候,命运不会因为你有充分的忍耐去担当有充分单纯的心去信仰,就删除生命中不合理的情节,至少,在这一刻是不会的。
一粒小小的绊脚石可以同时毁掉两个人的人生。真的。
她摔倒了,身体缓慢地,伴随着高声的呼救从下坡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另一个女孩的视线里。她向下滚地并非很快,甚至被拉长的时间刻意地放慢了些许,也许时间女神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孤零零的灵魂:逃走、反抗……
而另一个女孩未带任何情感地,面无难色甚至绝决地拾起包裹,怀抱着她认为重要的东西却狠绝地放弃去营救这些东西的另位.….创造者。她向前跨步,却忽然疯了似的停了半晌,一种名为内疚的情感与恐惧失望犹豫相抗衡,她回头了,终于发现她并不在她的视线里了,她又在哪儿呢?她会自己逃离火海吗?她需要她吗?她既然需要她为什么还……
“对不起,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这没有可比性,我很遗憾。”她轻声道,用手轻轻拭沮,转而飞奔向巷子的出口。
是啊,我很遗憾,可我如果今天做了相反的举措,我的未来会更难吧,会更难面对你,所幸,我的记忆里,我的画作里,我的歌曲里,甚至我的心,我的灵魂里都被掺入了一部分的你,你最好的一部分,没有阴暗的你,最好的你。
大火中的老妇不愿睁眼也不敢睁眼,可是脑海里那句“对不起”的声音在不断地在放大,直到从低语变成崩溃的嘶吼声,始终都只有三个字:对不起,她忽然又困感了,她自己分明就是跑开的女孩,那三个字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她杀了人。是,她相当于害死另一个女孩的凶手。可她又反过来认为这没有错,那条生命——尽管曾是儿时唯一的玩伴可那又如何呢,为了更重要的所欲所求暂时抛弃她应该、大概也没有什么严重的罪过吧,是吗?不是吗?
刹那间,百思而不解的她又迷茫了,她怎么会是杀人的人呢,她是天选的艺术家,怎么会是杀人的人呢,可是如若她不是杀人的人。那她就是被至友抛弃火海的那个人了,她被人间接性地杀死了,不,险些被杀死了,可仍然是那所谓凶手的挚友,这太费解了。她险些把百年前鲁迅的《狂人日记》重演一遍。“我被人吃了,却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
老妇一时竟分不清曾经的自己是自私至极的肇事者还是心中有杀人凶手的挚友即惨遭抛弃的无辜受害者,她竟觉得自己既是那凶手又是凶手的朋友被害人,两个人竟变得没什么分别。
她明白了,她困惑是因为她犹豫过,她真的在死亡的边缘抉择过,相较于那口口声声说着“那个女人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心里有焦急担心个不行的桥段中的人物,她是真实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全然相反的——反例。她的选择或许真的没有错,毕竟任何一个虚假宽容的善解人意的君子都可以说出“各有各的角度”之类浑话哄人,却没有人安慰她!没有人慰藉那痛失所爱友还险些丧命的痛苦!她痛啊。
天赐思索着就入了梦,迷迷糊糊地又睁开已合上的眼,发现没有大火和混乱,没有所谓抛弃者和被弃者,更是不曾有过凶手和受害者。房间里乱乱的好像遭了贼了一样,天赐竟自顾自地想拾起散在地上的凌碎杂物,却又止住了,索性坐在轮椅上对着禁锢着的窗子任由思绪飘散去了,手中还拿起桌子上的油笔,在墙劈上似漫无目的又像若有所思似的开始作画。
于是,残留下的一切就都被无视或忘却了,只要没有一个人在此时或是这情形之后的时间里破门而入,这里的满屋狼藉和作画的人便都会被所有人选择性遗忘或在时间流断中印象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