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下了第二节课，吴芳打来电话，嘱咐杨玫这个周末回家一趟。

杨玫有些为难，她想去贾苗苗家。贾苗苗回来好长时间了，不知道她家现在情况，她想去看看，已经跟柳凤电话约好了。可跟吴芳一时解释不清。只好说：“我没时间，这周末有事。什么事非得我回去？”

吴芳一听，改变主意：“算了！这事跟你也没关系，我直接找张大勇行了！”

杨玫闷着头想想，明白了，吴芳说的“跟她没关系”的事，八成是张大勇和袁桂兰相亲的事。吴芳自从裁缝铺关了，整天闲得没处打发时间，张罗这种事很起劲。

杨玫掏出手机，想给张大勇说说这事，可转念一想又把手机收起来了。

那天傍晚在樱花树下，她说自己需要考虑一下，要张大勇给她一些日子好好想想。

张大勇很爽快：“是该好好想想。三天够了吧？”

杨玫不干，“买件衣服还得在网上扒拉几天呢，这事起码得三个月！”

张大勇沉吟半晌，“猫逗老鼠，还三个月！我很差劲？”

杨玫面锣对响鼓，一条一条给他摆道理：

第一，不是张大勇差劲，而是张大勇太好，杨玫太有负担。杨玫慢热，如果张大勇进度太快，杨玫会吓得跑掉。她擅长长跑，不擅长短跑。她胆子很大，面子却薄。所以，一句话，这事只能慢慢来。

第二，张大勇需要回家跟父母通气，不能上演两人都上了高速，父母再跳出来喊停的段子，徒惹笑话。不知内情的人，会肤浅的认为杨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对杨玫不公平。

第三，彼此有十三四年互不相知，需要时间增进了解......

张大勇磕巴眼皮，听她骂自己是癞蛤蟆，听她一会儿拍又一会儿哄，言之凿凿，明白她还跟自己个儿拧着劲儿，也不点破，点点头，发动车送她回学校。

尽管说好张大勇不能随便跑学校来，可这次例外。所以张大勇还是堂而皇之进了她宿舍，堂而皇之吃了杨玫热好的芸豆馅饺子，堂而皇之磨蹭到要熄灯才走了。

之后的几天，张大勇没跟她联系，她也不跟他联系。

但是接下来一段日子，张大勇在学校里频繁露面。

一次是应学校邀请，给学生做预防校园欺凌安全报告。会场的学生见张大勇走上台，叽叽喳喳兴奋不已。赵曦张着嘴直喊：“我靠我靠”，陈佳佳嫌弃得回身敲他头：“你考个屁呀！”

王雨辰捣捣赵曦：“哎哎，这就是狂拽帅气吊炸天的类型吧！”

陈佳佳又去敲王雨辰：“就会这一句呀！还有啥，能说上来吗？”王雨辰这这这了半天，说不下去。

汪苗苗给王雨辰解围：“冷艳高贵接地气！”王雨辰对汪苗苗竖大拇哥。

张大勇的报告用了一个小时。

汪苗苗和王妮娜一副花痴模样，满脸陶醉，口里念念有词“奔放洋气有深度”，

后面的王雨辰和赵曦齐声接上：“贵族王朝杀马特，提莫团战必须死。”

杨玫坐在学生旁边，啼笑皆非，什么“杀马特”，“什么提莫团战必须死”，都哪儿跟哪儿呀！说这些网络用语，倒比背书还溜。

杨玫瞅着侃侃而谈的张大勇郁闷：这个妖孽！到底听没听进去她说的话，张扬什么呀，讨厌！

报告会结束，她连个照面没跟他打，跟着学生回教室了。

中午餐厅吃饭，李艺坐在她旁边，对她耳语，“学校中午在关春楼招待张大勇，你猜有谁？”

杨玫耐心对付自己餐盘里炸刀鱼的边刺，头也不抬：“老大老二呗！还能有谁？”

“还有楼兰蔻！”李艺对她眨眨眼。

杨玫登时咽了一根鱼刺，脸憋红了，也没咳出来。李艺递一个馒头给她，让她啃一口咽下去。扎在喉咙的鱼刺好不容易顺着馒头滑下去了，李艺侧身还要跟她说什么，她摆了摆手：“不得劲，别说话......”

再一次是程度找她，说张大勇中午请吃饭，程度，她，楼兰蔻，李艺，还去上次那个玫瑰园218房间。

杨玫很痛快的答应了，倒要看看这张大勇要生什么幺蛾子。

她十一点半准时出了校门，张大勇等在校门口，摁喇叭让她上车，她打开车门才看到楼兰蔻和李艺已经坐在车上了，楼兰蔻还坐在副驾驶座上。

她上了车，程度随后也赶过来，上了这辆大奔。

杨玫夹在程度和李艺两个大男人中间有点拘束，她试着悄悄往前挪了挪屁股，一抬头，张大勇在后视镜里看她，幸灾乐祸。她瞪他。

楼兰蔻开了开车窗，朝张大勇漾起若隐若现的酒窝：“张警官，每次见你，你开的车都不一样。你养这么多车？”

“不是！随便借一辆开。”张大勇发动车，朝玫瑰园的方向飞奔。

“那，”楼兰蔻一笑，“你换女人也很随便喽！听说车子对男人而言跟女人同等重要......”

“楼老师，”张大勇对楼兰蔻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只对随便的女人随便，对不随便的女人从不随便！”他朝后视镜看一眼，“杨老师，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又不是什么！”杨玫端详着自己新剪的指甲，“感兴趣的女人当然可以随便，不感兴趣的当然从不随便，张警官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李艺嘿嘿一笑，“张警官，跟女老师沟通是不是很无语？”

“哪里，我喜欢跟有挑战性的人在一起。”张大勇左手打了半圈方向盘，拐进玫瑰园的大院。

张大勇做东，先在主位上坐了，顺手扯过杨玫在他左边坐下，程度坐杨玫左边，李艺靠程度坐下，楼兰蔻看了看，坐在张大勇和李艺中间。

楼兰蔻巧笑嫣然：“张警官难得请客，我来给大家添水。”说着转圈给每人倒茶。

菜一会儿全上齐。工作日时间，不能饮酒。张大勇举起饮料杯：“以水代酒，不成敬意。因为贾苗苗同学的事，我没少劳烦各位。这事已经顺利结案，谢谢各位对我工作的支持！”

杨玫这才明白，张大勇抓个猫尾巴请客，无非是摆明了跟她较劲，不说不准我随便去学校吗？好，我不去学校。去学校，也不是单独找你杨玫。

杨玫专心用竹签挑小海螺，海螺肥肥的黄，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张大勇剥了一只海虾，放在她一堆海螺壳上：“别光吃那个，吃虾！”

其余三人一齐惊讶的看过来，杨玫窘迫，悄悄碰张大勇，不准他轻举妄动。

张大勇脚上被踩，面上古井无波：“这个案子麻烦你最多，这虾理应归你！其次，也请楼老师赏光——”说着捏起一只虾的长须，放在楼兰蔻眼前。

楼兰蔻不自然。

楼兰蔻一顿饭一直吃得很安静，无辜中枪，当然不自在。

李艺手快，拿过虾，剥好，放在楼兰蔻眼前：“兰蔻姐——”

话没说完，楼兰蔻一声怒喝：“谁让你给我剥了，拿开，我嫌你手脏！”

程度闷声不响。

杨玫悄悄瞪张大勇。接下来的饭，吃得有些沉闷。

张大勇心情不受影响，跟憨豆先生到高级餐厅吃饭一样，呼来喝往，独有一套善后方法。杨玫几次差点忍俊不禁。

他自顾自跟杨玫说话：“这个周末要去贾苗苗家对本案做个回访，麻烦杨老师跟我一起。”

公然邀约，杨玫不能不答应。她默默点赞:这是报复我那“三个月”呢！

憨豆先生的午餐不久，还没到周末，张大勇又有事找杨玫。

杨玫被他烦得牙痒痒，电话里问他有啥事。

“有人给贾盛强送来了一面锦旗。你不想知道这是为什么？”张大勇的伎俩，杨玫算是领教了。

她老老实实的说道：“为什么呀？这跟我没关系吧！”

“跟你没关系，跟贾苗苗一家有关，跟我们周末的家访有关！想知道为什么，先请我吃晚餐！”

杨玫就知道他没憋好屁，气笑了：“不请！爱说就说，不说拉倒！”

“那我请你！我这两天有点伤风，没胃口。得去吃点辣的......"

杨玫只得去陪他吃顿晚饭。

从张大勇那里知道，原来贾盛强拿了家里五万元钱，的确没去做不上道的事。一位工友在建筑工地上从脚手架摔下来，受了重伤。建筑公司抓住他上工时没扣好安全帽搭扣，只随便往头上一扣为由，拒绝为这个工人出全额医疗费。这个工友本来就家境困难，无钱医治下去。贾盛强拿了五万块钱帮这位工友交了医药费。工友家属跟市工会上访，咨询律师打算起诉打官司，建筑公司最终理屈，答应全额赔付。问题解决了，工友拿到建筑公司补偿的医疗费，还给贾盛强五万块钱，写了一面锦旗送到派出所。

张大勇负责把锦旗给贾盛强送到家，村书记要到场，拍照，宣传正能量。

杨玫唏嘘不已。一家人因为这五万块钱，夫妻吵架，女儿出走。贾盛强工作丢了，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竟然只字不漏。的确是好爷们！

张大勇想吃酸辣蟹，杨玫换了百合炒芹菜，想吃辣子鸡，杨玫换了蛤蜊疙瘩汤。

张大勇不乐意：“怎么回事！”

“感冒不能吃辣，要吃清淡的！”

张大勇默默吃起来。

三十八

周六上午，张大勇开着那辆大奔，去贾苗苗家。杨玫打量一下这车：“怎么，这又是你随便借的？”

张大勇知道她还记着上次楼兰蔻说“随便”的话茬呢，他忽然倾身，给杨玫系安全带：“车不是随便借的了，现在可以对你随便，因为对你感兴趣啊！”

杨玫推开他，“去！”

“我有点好奇。你怎么惹上楼兰蔻的，始乱终弃？”杨玫试探。

“知道那么多干嘛！你只记住，我没惹过她就行。你们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知道太多也没好处。这个娘们，你少跟她接触。她可不是你这傻白甜类型能玩得过的。”

杨玫没去理会张大勇说她“傻白甜”，只是非常好奇：“楼兰蔻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子了，你们为什么会不喜欢人家？”

“还有谁不喜欢她？”

“程度。两人谈了一阵子，分手了。”

“你怎么知道是程度不喜欢她？”

“程度亲口说的呗！”

“他喜欢谁，你？”

杨玫这才省过来，自己着了他的道儿。张大勇思虑一向敏锐，现在是把她当犯人审讯了。随即转身面朝张大勇：“对啊，他是说喜欢我。”

“那你呢，也说要考虑三个月？”

“这个，无可奉告！”她正回来，朝前坐。

张大勇从牙缝挤出几个字：牙、尖、嘴、利。

贾盛强在家，接过锦旗的是柳凤，她不好意思：“都是我小肚鸡肠害的，现在想想不就是五万块钱嘛，人家不给钱，又能怎么样。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拍照的时候，贾苗苗跟贾盛强胳膊挽着胳膊，笑得很开心。

杨玫总算放心了。

贾盛强家出来，张大勇开着车一直拐上去杨玫家的方向。杨玫纳闷：“哎，错了！送我回学校，我要骑自行车回家啊！”

张大勇只管加大油门：“我送你回去！吴姨给我打电话，让我今天去你家一趟，说有事！”

杨玫心虚：“她说什么事了？”

“没具体说！反正我正求之不得呢！”张大勇冲她眨眨眼。

杨玫没心思跟他玩笑，心里慌乱：这个老太太，真能搞事。她想了想，掏出电话给吴芳打电话，刚张口说了一句“妈，我跟张大勇一起回来......”

吴芳在那头就激动得大声嚷嚷起来：“一起回来的！太好了，你梁老师也来啦！你爸刚刚从火车站把她接回来的……”

杨玫心头一炸，惊得捂住电话，看着张大勇说不出话。吴芳又在那头呜啦呜啦嚷“梁老师......”,“袁桂兰......”，.她脑子仿佛有万马奔腾，呆呆的挂了电话。示意张大勇停车。

张大勇看她脸色不好，不明所以，跟她下车，“怎么，晕车？”

杨玫喘口气，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喃喃道：“这下热闹了......”

“到底怎么了？”

“你妈来我家了——”，杨玫抚着胸口。

“我妈来了？这么快，我前几天跟她通电话，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人，她说要过来一趟！没想到不打招呼就来了！”

“你，你说了你和我的事?”杨玫惊问。

“没有，只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人。总要留点惊喜的嘛！”

杨玫苦着脸咕哝:“只怕是惊吓……”

“至于这么害怕嘛！丑媳妇总要见公婆，何况又不是没见过面！”张大勇看杨玫脸色不好，以为她是紧张。

“不是......”杨玫心急火燎。张大勇既然没说她的事儿，梁老师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她家里去，只有一种可能是吴芳为张大勇跟袁桂兰相亲的事儿，联系了梁老师。

看看张大勇一副看她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索性一回身钻进车里，冲张大勇挥挥手，“那快回去吧！”

倒想看看，自信心爆棚的张大勇怎么应付这乱局。

杨玫的小心思有点阴暗。热闹谁不愿意看，不能只许张大勇放火，不许我点点灯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