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一管血全部灌了下去。苏木的动作很小心,血一点都没有溢出来,结束的时候,南烛的嘴角基本还是干净的,但苏木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
床头又放了下去,南烛还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起初还能互相看见对方的脸,到后来,便只能看见人影,五官都模糊在了夜色里。
没有人开灯,这是一场焦灼的等待,好像灯光亮起,都会惊扰到等待的人。
又或者,这场等待的结果完全未知,谁也不想看见其他人失望的样子,看不到别人失望的脸,才有勇气去相信还有希望。
静静的夜,听不到人声,连虫鸣都没有。在这静得让人发慌的夜里,一个声音忽然冒了出来
——“决明,你在这里。”
声音很轻,轻得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幻听。
声音也很重,重得像一颗滚落山坡的巨石,轰然掉在平静无波的小河里,它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大浪。
所有人都被这个大浪打迷了眼。
灯光亮起。
苏木的眼泪已流了下来,她半跪在床边,握住了南烛的手,她的表情在笑,但眼泪却又止不住地流,她轻轻地叫道:“南叔,南叔!”
南烛的眼睛也看着她,目光中满是慈爱,他带着微笑,缓缓地伸出手,在她的头顶轻轻地摸了摸。
决明走到她身后,轻轻地扶住她的肩,他的眼眶微微泛着红,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高兴,为苏木高兴,甚至,他的心里就像苏木一样激动。
不知何时,苏木所牵挂的,也成了他的牵挂,苏木心中可亲的人,在他的心中,也变得可亲起来,即使他跟南烛其实只有气氛并不和谐的一面之缘。
“决明。”南烛又开口了,发音很清楚,他看着决明手臂上的纱布,“是你?……谢谢。”
决明赶紧摇头,“不用谢,不用,我其实什么也没做……我……你醒了就好。”
“是啊,醒了就好。”顾修用手在眼角擦了一下,笑道:“以后,我应该可以大大方方地喊‘决明’这个名字了。”
苏木止住眼泪,问道:“南叔,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南烛闭上眼,似乎在努力地回忆,他的眉头忽又紧紧地连在一起,皱成了一团,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将脑子里的记忆连接起来。
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气来,接着便开始摇头:“想不起来,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就像做了一场梦,我在追逐,但又看不清前面的人,可能追的是决明吧……不,也可能是另一个人……我不知道……但,那个人一定很厉害。”
苏木也思索起来,道:“南叔,你已经是很厉害的了,在我心里,能高过你的人并不多。难道,那人比你更厉害?”
南烛的嘴唇在微微发抖,甚至连身子都不自觉地僵硬起来。苏木看着他,嘴唇渐渐地抿了起来,抿得很紧。
南烛一定经历过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以至于即使头脑清醒了,但那种可怕的感觉还停留在意识里,继续折磨着他,让他发抖,让他胆颤。
苏木有些心疼,但她却不得不继续问下去:“那人,你追上了吗?”
“我不知道……”南烛用力按了按眉心,“我真的不知道,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头疼,疼得什么也想不了。”
这种感受决明了解,他也一样记不起从前的事情,若要用力去想,就会觉得头痛欲裂,似乎脑袋里被设了一道屏障,有一个地方,他怎么也越不过去。
决明看着南烛,目光中有一种深刻的同情,同情着眼前的人,也同情着自己,但他却并没有气馁,因为他相信,总有解决的钥匙,那钥匙就在巫回谷。
可南烛的钥匙在哪里?
没有人知道,南烛也不知道,他的面容疲惫而消沉,他又闭上了眼,叹了口气,道:“我觉得很累,很累……”
苏木点点头,她已不忍心再多问。
可顾修却开口道:“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颗赤练珠,还记得吗?”
南烛又想了想,才微微点头:“记得。”
“赤练珠怎么会在你手里?从哪里得来的?是不是抢来的?”顾修一连串地问道。
苏木瞪了他一眼,刚想反驳“你怎么说话的,南叔怎么会抢别人的东西?”
话还没出口,却听南烛答道:“抢?哦……的确是抢来的。”
“从哪里抢来的?抢的谁?”好像生怕南烛听不见似的,顾修的声音更大了。
“抢的谁?……年轻人吧,两个年轻人……两个……”南烛说得越来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直至微不可闻。
顾修没有再问,因为南烛已经昏睡过去了。
这一夜,没有人睡得踏实,除了决明。
顾修睡不着,因为他想问的问题还有很多。
——年轻人,哪两个年轻人?哪里的年轻人?
——那两个年轻人又是从哪里得来的赤练珠?
——其他的圣物在哪里,那两个年轻人会不会也清楚?
他越想越远,满肚子都是疑问,只恨不得马上就天亮了,然后冲到旁边的诊室里去接着问个清楚。
苏木睡不着,因为她想不通还有谁能让南叔变成这样,除了这一点外,她还有点担心。
虽然南烛已经清醒了,但她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来。
整整一管血,最后的效果也只是清醒了而已,记忆仍是散碎的,她还清楚地记得王老五,然后,她就开始忧心明天的早晨。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南烛是否还能保持清醒?
唯一睡着了的人是决明。
他其实也不想这么快睡着,他还想整理一下思路,还想为明天做个计划。可实际上他什么都想不成。刚一躺下来,头一挨到枕头,他就睡着了。
抽了那一管血以后,他实在太需要休息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沉得仿佛到了最深的湖底,又仿佛到了最柔软的云端,他仿佛是飘着的,同时却又有一股其强大的吸引力将他牵引着,让他定在那里。
他又看见了梦中的那个女人。
她仿佛也是飘着的,像一阵风,轻轻地吹过来,她的手纤细而柔弱,就像一缕清风,轻轻地拂过他的心口。
他看不清女人的面容,她的脸仿佛藏在云中,轻柔的白云做纱,遮住了她的容颜,但他却能感觉到,云纱的后面有两道关切地目光,正温柔地注视着他。
他闭眼不看,那目光却似已穿透了实体,不受任何限制一般,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温柔似春水,温暖如春光。
他的身心都被这目光滋养着,轻飘飘地,荡漾着,将自己全完沉醉在这片春水春光里。
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他是被吵醒的。
顾修的大嗓门从门外传来:“怎么会这样?决明不是药王吗?他都不顶用,那毒也太可怕了。”
决明穿衣出去,一看见苏木的表情,他就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就像苏木所担心的那样,那一管血的作用只维持了那么一小段时间,现在,南烛虽然没有继续发疯,却是昏睡不醒了。
顾修还在跺脚,刚刚可能有点线索,现在又断了,他简直烦躁得要命,顾家的那套温良恭俭让的教养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现在只想发泄。
苏木的状态就沉着得多,她咬着嘴唇,忽然开口道:“也许,南叔醒不过来并不是什么坏事。”
决明不解,顾修更不解。
“决明的血没有问题,那么大的剂量下去,我们总该有点信心的。”苏木好像突然想通了似的,继续道: “南叔中的什么毒我不知道,但那种毒肯定也很厉害,现在两者都在南叔体内,正邪相冲,相持不下,南叔才会昏迷不醒。”
顾修道:“照你的说法,南叔还是有救的。”
苏木点头。
“那……要不我再抽一管血出来不就行了”决明扬起手臂,昨日的纱布还缠在手臂上,“再加点量,试试!”
“不行!”苏木瞪了他一眼,“你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苍白得跟个鬼似的,睡了这么久,却跟连熬了七天夜一样。”
她用手指指着决明的鼻子,一字一字地说道:“你可听好了,不要再抽血了,别到最后南叔没醒,连你也倒下去了。”
决明对着镜子瞧了一眼,苏木说的没错,他现在的样子的确不怎样,脸色白得吓人,眼圈都快变成了黑色,但眼睛却是红的,红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球。他用手抓了一把散乱的头发,再摊开手掌一看,手心里已满是断发。
“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苏木转身向厨房走去,“这段时间,你不光要好好休息,还得好好补补。”
费了半天工夫,苏木居然真的做出了一桌大菜,黄炖母鸡、羊肉猪蹄汤、鲤鱼汤、黄芪猪肝汤,黄花菜炒猪腰、黑芝麻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让人忍不住闻着味就赶紧过来。
闻着味来的除了决明和顾修,还有大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