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边无名的野花儿似有似无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天空很蓝,是明丽的蓝,蓝得活泼,让人身心都像洗涤过一般。炙热的太阳在这般晴空下,宛若一颗硕大的明珠,把原就通透的晴空照得愈发通透起来。在这炙热之下,田间陌上清风徐来,倒也减轻了一路上的疲劳。
我是殷其雷。年方十六。要去南山参加乡官的应试。
去南山的路上,景色果然很美,就像那边水中那顽皮的少女一样。
她正提着衣裙,赤足在清河之中,聚精会神的盯着水面。
莫不是河中哪条可怜的小鱼被她看上了,要捉了回去煮汤吃?
汗珠涔涔,顺着她乌亮的青丝滴打在水面上,晕开一小圈涟漪。她也顾不上去擦,只是身子一点点弯下去,越来越靠近水面。兀的一扑,整个人都栽倒到水里去了,只剩下一圈又一圈的水波还在飘荡,就像盛夏开出的一朵出水芙蕖。
良久不见她浮出来,莫不是被那成精的小鱼吃了?
二
水下的世界很是不一般。
光柱随着水面的荡动而忽左忽右,照到河底。或尖锐或平滑的石头在河床上静静躺着,细沙沉在石上,偶有一两棵水草从石缝中挤出来,这时小河虾和小鱼崽便躲在那里边,一会儿亲吻水草,一会儿轻吻石头。也会有一两条大大的鱼明目张胆的从这清得见底的河水中穿梭而过,更胆大一点的,索性在水中晒太阳。
这时我就该过来捉了它们回去煮汤吃了。
我是苏。因为是田乡之间生出的女孩子,所以我没有名字。父亲叫我苏。
今天天气很好。听爹爹说,这种天气,读书人叫做天什么气爽的。我不懂,女孩子是不许读书的。我要懂的,就是娘亲教我的洗衣做饭、刺绣女红。
可是我才不愿意像别的女孩子一样,成天坐在家里刺绣或蹲在河边洗衣。父亲也拿我没办法,只好任我去了。捕鱼的时候是最快乐的,虽然少有鱼能被我捉到,因为每次扎到水里我都忘记去捉它们了。但是我扑腾到水下的那一刹,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
三
我脱了衣裳鞋袜,跳入水中,希望现在去救那顽皮的少女还来得及。
可是下去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那少女久久不愿上来了。
水下的景色是书上看不到的。书上无非是竹林松林、此亭彼亭。可是水下的景色,是很不一般的。阳光渗过水面投射到河底,光影绰绰。河底细沙蔓延,有那么一些石头突兀出来,也有大块小块的板石压在水底。水草从石缝钻将出来,这便是小鱼小虾再好不过的栖息游戏之地了。还有身形较大的鱼急急蹿过,不小心撞上什么东西便惶恐的乱了方寸,也隐匿到水草中去了,只留下摆动的鱼尾。
但更不一般的,是潜在水中的少女。
发丝在水中挣脱了发带的缠绕,纷纷散撒开来,随着水流或左或右。水灵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打量着这瑰丽的水下世界。衣裳浸润在水中,也微微有一些透明了,再加上女子划水的动作,扩散在水中,像是衣袂飞扬的仙子。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突然她回头看见了我,急忙捂住嘴,浮上水去了。
四
“你是谁?”
我头一次遇见这般人,比我还笨。我下水忘记捕鱼,他下水居然是专来看鱼有没有被我捕到的。
“姑娘,你的衣裳……湿了。”他微微红了脸,敛下眼帘不敢正视我。
衣裳湿了,都是贴在身上了,也该回去换了。
“哼——你要是敢跟来,看我不打你!”说罢,我着一身湿衣就着这田间的羊肠小道一路回去了。
五
自是不敢跟去的,读书人,哪敢那般造次?
可是里子也在下水的时候湿了,必须要找一户人家,借个地方去换掉。不然病了,寒窗十年也就付诸东流了。
“请问有人家在吗?”
“公子何事?”
“方才湿了衣裳,想借个地方换换衣裳,把这湿的晾晾干。”
“哦,公子若不嫌弃,请先在这里住上一晚吧,这衣裳,不到明天是干不了了。”
我做了个揖,道:“谢谢大伯了。”
六
“你——!”我换完衣裳出来,正看见那愚笨少年也理整衣裳从爹爹屋里出来。我顺手抓了爹爹摘回来的一个木桃儿砸向他。
“啊?姑娘你——”少年也惊到,慌手慌脚地接住那个木桃儿,一时红脸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苏,怎么可以这么无礼!”爹爹从院子里闻声进来。
“爹爹!就是他,我才没有捉到鱼的!”我狡辩道。
“大伯,既然姑娘不欢迎我,我还是赶紧上路吧。”少年急促的说完这话,便要去收了院子里的湿衣裳。
“诶,苏,也不早了,晚上公子会没有地方睡的。”转而爹爹又拉住少年,“公子莫怪,苏就是这样。”
最后,我没能拗过爹爹,少年留下了。
七
“这次乡官,就由其雷来当吧。”乡长捋着胡子,意味深长的看着我。
“乡长,我可不可以先回家办点儿事情再回来任职?”我心里念想着一个人,焦急地说道。
“其雷,成家立业,你先回去成家吧,晚点儿过来立业是可以的。”乡长笑意藏在言语之间。
八
“苏,提亲的那几个,你没一个看上的。”娘亲心不在焉的补着爹爹的衣裳,“十六了,可什么时候嫁人家啊?”
“娘,苏才不要嫁呢。”我放下手中的绣活,腻在娘亲身边。“苏要一辈子陪着爹爹和娘亲。”
“苏,南山的新乡官提亲来了。”爹爹在院门口喊道。
“苏,答应了罢?”娘亲也停下了手中的活,闻声出去了。
我不语,继续绣那方丝帕。这丝帕,绣的是鸳鸯戏水,要等一个人的。
良久,娘进来了,“苏,这殷公子很不错的,年轻有为,才十七。你十六,再不嫁小心没人要咯。”
“娘,苏说过不嫁,谁也不嫁。”
爹爹也进来了,“这么执拗。”说罢丢下一个东西,“自己看看吧。”
是一块粉润的玉。像水滴?像梭子?像梨子?像……木桃儿?
“爹,殷公子便是那日的少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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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 卫风 木瓜》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