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山青原创小说)

              一 回来

马老三骑着二轮电动车正走着呢,看见村里的熟人儿一手提着刚倒完垃圾的桶站在路边,就停了下来,右手扶把,左腿撑着地。坐垫是新换的比以前舒服多了。

熟人儿问道:“最近忙啥呢?早出晚归嘞。”

马老三口中说着“诶,是是”,缓缓从黑色起白毛的左裤兜里拿出盒卷得不成形的烟,烟已经空了一半了,他从盒中拿出一根,把剩下的又塞回到裤兜里,右手拿着烟回道“欸,反正这段时间忙着掰瓜杈,暖棚也在对花儿,忙不过来。”

马老三又从左裤兜里拿出个黄色外壳有明显划痕和磨损的打火机,“嗤”一声点燃了烟,两手夹着,放在嘴边吸了一口。

熟人儿问:“听说恁妞大学生要回来了?”,马老三应了一声,解释说“今年都毕业了,这段时间在忙毕业的事儿,她说在哪都能干,我就干脆让她回来给我帮帮忙、做做饭。等五月份回趟学校再回来都毕业了,到时候再找工作。”

熟人儿说“中啊,好歹省点事,帮你窜窜忙。”马老三说“那可不是。”

马老三说:“中啦,不说啦,我去地了。”话音还没落,骑着车就往前了。晒得黄的发黑的右手握把,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行走间只见白色的烟灰掉落到地上,在这满目疮痍的路面,并不明显。

熟人儿往家走道:“去吧去吧。”摆摆手。

              二 起身

马妮儿是傍晚六点多到家的,两人简单吃了顿晚饭,凉拌生菜,半袋速冻馄饨,里面还放了点紫菜虾米。

吃饭时,马老三交代“明天你和嫩爷去掀北地的,我去东南地。”马妮儿嘴里塞了个馄饨边吃边问“明天什么时候掀棚啊?”马老三回道“到时候我给你打电话”。马妮儿说“中”。

吃过饭后,温了一锅水,沏茶,剩下的用来泡脚。接连几天天气都不大好,多云或阴天,太阳能里的水没有晒热,只能温水再洗漱了。

第二天早晨,同之前天气差不多,没出太阳,也不是很热。

马妮儿在被窝里接到电话,“起床没?”马老三问道。马妮儿说“现在都起了,马上都去。”马老三应了声,通话结束。

马妮儿快速套上衣裳,裤子还是飒凉的,三月份只盖了一床被子,裤子没地盖,早上起来就是凉的。动作迅速地上了趟厕所,用洗面奶洗了把脸,洗面奶还是昨天从学校捎回来的。关上大门,骑上二轮车就朝目的地出发。

                三 小路

村里的路常年都是这样,马妮儿也曾见识到这条路的辉煌时期,是在她小时候,大概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大半个村子都来看修路,黑色的柏油散发出气味,人们距路两三米站着,大人们面带笑脸热切地看着小孩以防他跑上去,同时聊得热火朝天,是一个无比热闹的景象。

不得不说,时间仿佛是股永不停止的风,带走所能带走的一切。现在,这条走了十几年的路,早已是大坑小洼,破损不堪。马家的房子在村最西头,紧挨着一条大路。马家房后,也就这条柏油路的起始点,现在呀,早已变成了一坑污水,一汪“绿”潭,车子一过就要溅起一两米的污水花。

这才哪儿到哪,柏油路的原始面貌,现在几乎看不见,因为雨雪等的影响,为了行走方便,就在碾出的坑里填出一些土,石料厂用不完的废弃石料倾倒,再用腻子推平。长久下去,这条路也就变成石土路了。

坎坷不平的道路,其实最怕遇见的是碗口大的坑,颠那一下,身心振动,感觉要灵魂出窍。来到了通向大棚的那条路,旁边那家松散的沙土,因为近日来的大风吹到了路上。马妮儿干脆把电车停在路口旁,朝着大棚走去。

                四 掀棚

马妮儿来到,发现爷爷已经到了,在掀棚。北地一共三个棚,也是马老三最开始搞的棚,最原始的棚,现在其他棚都可以手摇动放风口,而这个棚只能一个一个扒拉风口。

马妮儿从西边的棚开始掀,大棚里面有小拱棚,放眼望去,这个棚主要是白色和黑色毡盖着。拿起用 木做的棍,棍子表面不是特别粗糙,就是树木原始的皮。这种掀棚的棍子一般都是又长又直的,一头粗,一头细,粗的手握着,细的用来挑。

拿起棍子南北一个来回,这就算完成一个棚了。马妮儿右手拿棍,先掀起毡,走个七八米再掀下面的白色塑料布。一挑往前走几步,再一掀,接下来才轮到塑料布,往上一挑,轻轻松松就滑落下。就这样重复动作着,这个动作还是比较费右胳膊力气,掀完一个棚,胳膊酸痛,这才开始。

早上七八点掀,下午三四点盖,在没收毡、收塑料布之前,这是每日必做的。

马老头管东棚,马妮儿管西棚,最后二者在中间那个棚会合,这也就标志着弄完了。

这是阴天模式的,如果是晴天的话,那么外面的风口也需要打开。也不是很麻烦,一个简单的动作,右腿抵着钢管,身子前倾,双手往上一推,塑料布卡在虎口位置,每到一根钢管的地方就往上推一次。这个动作去的时候是废右手,回来的时候费左手,这样也算交替用力了。

马老头说:“弄了了,回去吧。”

二人各自骑着车原路返回,回家了。

              五 誓师

连续多日的阴天终于过去了,太阳舍得出来露面了,黄色的光辉映照到地上,这一束显得更亮。

这日,马妮儿仍然是匆匆忙起床骑着车去北地。刚到了北地,马老三已经开始掰杈好久。 

马妮儿赶快跳进棚里开始掀,马老三在中间棚里边干边问“今儿咋来这么晚啊?”不等回答就接着说“你掀完这个棚,赶紧回家,去给恁弟开百日誓师。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有空没,反正去也能去,就是耽误活。他说要不让你去,我觉得也是,你在家也没事,你去吧。坐着村里去的车。”

马妮儿边拿着棍掀边说:“我现在掀完就回家。”

一路匆忙,回家稍微把带土的衣服换下来,刚出家门就听见电话响。马老三打来的,马妮边跑边说“出家门了,正去勒。”小跑带着轻微呼啸声传进听筒里。

马老三说“行行行,那快点,人家正等呢。”

马妮儿应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小跑一两分钟看见一亮宝蓝色的车,连忙右手拉车门,坐进去,孙大姐,四十多岁,头发不长,过肩扎了起来,穿着一件不甚亮的黑色棉袄,袖口有点点污痕。

孙大姐边开车边问:“你咋搁家呢,实习?”

马妮儿说:“不不不,在准备毕业的东西,在哪都能干,我们寝室一半人都回家了。”

孙大姐噢了一声,又问:“你学得啥专业啊?”

马妮说:“学机械设计的。”

一路上无话,快到学校的时候,孙大姐问:“恁弟几班的呀?”

马妮儿说“七班的”

孙大姐说:“我家的是二班的。”

距离学校有一定距离,停车了,停的太近不好出来,容易堵车。

两人下车步行,朝着学校操场去。

走了大概一两百米,孙大姐停下问:“你带口罩了没?”

马妮儿回答:“没”

孙大姐说:“我身上就有一个,但是车前面有,要不你去拿吧。”

孙大姐说着把车钥匙递给了马妮儿,并告诉她怎么用,按两下解锁。

马妮儿飞奔回去,原来口罩就在前座上,来的时候还坐着,不过那个时候并没有注意到。

从一包口罩中抽出了一个,马妮儿用力关上车门并锁上。

朝着学校跑过去,孙大姐走的并不快,大概两三分钟就追上了,把车钥匙递给孙大姐,孙大姐收起,往上衣兜里一揣。

马妮儿戴上口罩,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到操场门口。

马坡中学在14年以前分东西校区,东校区比较小,住的只有初三学生。西校区有小学生和初一初二学生,小学校园和初中校园只间隔一睹两米高的墙。后来东校区房子破损,炸裂比较严重,被列入危房,从此以后所有初中学生都在西校区。

西校区本身也只比东校区大了一点,因而在迎来下届学生之前,学校就开始扩建。增建了许多教学楼,双层玻璃隔音,明亮的教室,连寝室也都大变样,之前是两人睡一张一米多宽的床,水泥地,现在是一人一床,瓷砖铺成的地面反射出光芒。

经历了两三年,大概在17、18年校园也才全部建成,建是建成了,整个校园都是一栋栋楼及楼之间的空地,但是远远不够一个操场的大小。西校区附近也有一些居民在居住,但是北面居民居住比较少,田地比较多。最终,各方达成了协定,校园北面的居民迁移到其他地方,把这片地方建成一个大操场,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建成了。

如今,孙大姐和马妮儿就是正站在操场的大门前,围着大门不少家长站着聊天,也有一些人开始往里面进。

马妮儿跟着孙大姐随着人群走,广播在吆喝着“各班拿班牌的同学依次站到指定位置。”

十几位学生站好,家长们盯着班牌找到孩子的班级。

很快,除了那些迟到的家长,大部分家长都已经站好位置。学生们穿着棕红色校服搬着板凳排两队涌入,九一班,九二班……

马妮儿站在最后,她想着她弟大高个,一米八,高高壮壮,肯定在后面。结果没找到,她心里正嘀咕着这不对劲,正好这时候上身穿穿着白色冲锋衣,下身浅蓝色牛仔裤的年轻女性走过来问:“你是谁的家长?”

马妮儿回答道:“马旺的”

这大概就是班主任了,她找了个身边的男生让他领着马妮儿去找学生。

马妮儿跟着前面的男生一直循着人们的空隙往前走,走到几乎最前面,马妮儿问“还没到哟,人不是搁那站住了吧?”

那个身形娇小,不高,很瘦的男生说:“不是,他坐第一排呢。”

这时,马妮儿终于看到了马旺,马旺也看过来,站起来让位说:“姐,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马妮儿边说边坐:“早都来了,没找着你。谁知你高高壮壮,忒得劲儿,坐到第一排,我以为你在后头呢,一直给后面找。”

一个班是两竖排,旁边的是女生家长,四十多岁,头发刚能扎住,上身穿了个红外套,偏瘦。

这位大姐在马妮儿和马旺说话时也是嘿嘿嘿地笑。

这时,马旺笑着回答:“我原本确实是在后头嘞,这不是吆喝要往前挪,一挪一挪,就到第一排了。”

马妮儿这时候才知道,主席台那有个男生已经开始讲话,走流程了。

男生站在讲话台,中间坐着三四位领导,清一色男性,看上去各个上了年纪,四五十岁,头发稀疏。

听着台上男生讲话,马妮儿人在听,却想起来她那时候上初中是没有百日誓师的,她印象深刻的还是在东校区一次月考,人们按班级排队站在教学楼前看那些学霸们领奖时的画面。

男生的背景音又近在耳边,马妮儿看见周围的人有跟学生说话的,就悄悄问马旺“嫩早上吃饭没,吃了啥?”家长坐在凳子上,学生都是坐在地上,马旺抬头回答说:“吃了,吃了一大碗呢。”

在主席团和学生家长之间,七八米左右,有片空地,一位三十多岁扎着头发,衣服偏休闲的女生拿着手机拍着照,她应该是专管拍照的。

马妮儿一看有人拍照就坐正了,起码看起来好看。拍照的从左前方、正中央、右前方轮流拍照,对主席台的领导们也各种方向来了一遍。咔咔咔,很快拍完了,她朝学生后方走去。

台上主持人发言刚结束,接下来就是老几套了。

班主任发言,班主任上台去了,马妮儿看过去,感叹现在的老师可真年轻,看上去二十多岁,她那个时候老师主力就是四十多岁,三十多的寥寥无几。

班主任发言说要抓基础知识,让学生多问同学老师题目,不会的题一定要搞对。

马妮儿心想“这跟家长说又有什么用,家长哪懂这些,家长操劳,忙着挣钱呢。这是个农村学校,身边的家长放眼望去,身上不带尘土的,都已经算是收拾得比较好了。”

班主任发言最后总是要总结一下,要鼓舞学生学习,要说明教师已经准备好了,也要让学生们有信心。

学生代表也上去了,是个女生,身高不高,齐刘海,长着一张学习很好的脸。分享了她是怎么学习的,她的一些学习方法,还鼓舞了士气。

之后就开始了一个活动,让学生上台喊出自己的愿望,在宣布开始的那一刻,人们朝主席台下涌去,瞬间队伍排成长龙。

学生们一个一个往前走,喊出自己的目标,“考上高中”“冲进县一百名”“考上高中重点班”,还有谁知道对自己鼓励,“我一定行”“加油加油”。

那种青春的蓬勃与朝气喷涌而出,在场的众人时不时鼓掌,发出善意的笑声。

在队伍变短了三分之一时,马旺也跑上去了。

而在这时,其实还有零星的一两个家长走来,一个真的是上了,感觉50左右,头上穿着那种磨损严重的绿色的迷彩服,头上带着施工场地的那种黄头盔,鞋子,鞋子看不出颜色,只见上面有很多尘土、水泥点之类的东西。找自己儿子所在班级,离他四五米远又来了一个大妈,穿着橙色的大衣,矮矮胖胖的,也是在寻找班级。

马妮儿听着学生们的目标,在等待着马旺。

在距离马旺还有三四位时,她已经打开了手机时录像,准备着。

终于轮到马旺,他喊出他的愿望:我一定会考上普通高中的,九七班,加油加油。

相比其他人他的声音并不颤,也比较自信,算是比较镇得住场,最后就下了台,从学生后方走到马妮儿身旁。

等排队的人都说完之后,就进行下一个活动,在班级横幅上进行签字仪式。学生们在班级后方签字,负责的两个学生把横幅收了起来。

因为排队喊愿望的学生花费的时间比较长,所以就到了领导讲话时,只剩半个小时。这时饭香味已经飘出,炒菜米饭的香味混合,让没吃早饭的马妮儿都有些馋。

学生发言之后,还请了学生家长代表来发言,一位男家长,九十班的。

马妮儿心想,每次这种家长发言总是搞得很煽情,仿佛就在一瞬间知道了,孩子可能学习不好,但是也有其他的长处。如果是父亲的话,总要突破中国的传统“父爱如山”,去表达一下自己的爱意。最后是孩子,我为你骄傲,再加上鼓舞士气。仿佛是一个体系、一个工厂出产的产品。

领导发言,也就是坐在左二的李副校长讲话。

他看上去应该是在场比较年轻的领导,但是45岁是肯定有的,头发还算旺盛,带着一双黑色眼镜。

咳咳…清了清嗓子,这位李副校长发言说:“通过刚才的观察,我发现了两件令人欢呼的事情。一件是刚才这个男生家长说‘儿子,我爱你’,还有一件是学生上台说愿望时,也是有一个男生说了一句,‘妈妈我爱你’。这说明父母和孩子都是互相感恩对方的。”

如果到此为止,也还算正常。但是接下来马妮儿皱起的额头就没放下,他重点说了教育,马坡,国家,国际,交替来说,抓不到重点,似乎就是网友常说的创梗,在抛包袱,引人发笑,群众没有集体性的行为,怎么体现演讲的独到绝妙?

在马妮儿看来,这些梗不足微笑,甚至有些低俗。

她迅速扭头往四周一看,哪里是学生家长呢,四周仿佛都是一群群农民,城市的建设者,纯朴而知识含量不足,初中毕业是常态,甚至还有小学毕业的,高中大学毕业的寥寥无几。也是,她暗自点头,当时的环境可能穷,这让一些人并没有接受高等的教育。

她不禁心想“领导的水平就这样吗?几十年来讲话还是没有逻辑,没有条理,甚至远远比不上专门做这行业的小丑。”

那家长呢?马妮儿经常会在短视频看到一些评论,一些年轻网友的评论说是游戏会影响一些孩子可能是孩子自身的原因,不能全都怪自己的游戏上。在她刚走进大门之时,还听到三四个家长在讨论,“剩下的时间就不能让孩子玩手机了,玩游戏了,这多重要呢”“我听说王敏她妞都直接把游戏卸载了,说是考上高中再玩。”“我家的可不好管,玩得很黏。”家长认为游戏是大毒瘤,不知道害了多少学生,让学生沉迷,让学生堕落,让学生茶饭不思、脾气暴躁、专攻其道。这也许是一代一代的代沟,没有人能跨越,都是站在所处的孤岛去看待处理问题。

              六 对花

时间总是摸不着头脑,在你注意不到时就偷偷溜走了。

碧绿的叶子伸展着,一米多长的茎蔓匍匐盘延,朵朵黄色的小花点缀着,显得尤其好看。有已经对过花的结出鸡蛋大小的瓜,生机勃勃。

白色毛毛虫般的大棚里,马妮儿和马老三蹲着,手上都拿着切开的半个绿塑料瓶,瓶子装着一指高的黄色花朵,里面有花粉。

先仔细观察哪朵开花的下面有小指甲壳大小的小瓜,从塑料瓶中取出一朵黄花,将花瓣往下折去,显露出中间花粉部分,手中捏着花骨朵架蹭那些有小瓜的黄花,再往旁边的叶子上扔一根毛线,这样一个就算是完成了。

对瓜花

这件毛线有颜色区分,主要是为了判断是在哪个时间内对的花,一般来说三天一批线。马老三有时候还在配线,找颜色相近的线,还有一些颜色差距大的线,安排好分配到哪个棚里,分配是最近使用还是过段时间使用。小小的一件事,仿佛都有不小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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