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分不清南京的行道树到底是青桐还是法国梧桐了。长着一样的叶子,挂着一样的树皮,懂行的人操着苏南口音说法国梧桐的树皮更滑更绿,雨后的青苔听到这话马上默默地搭了上去。不管她在雨中到底披挂了多少青苔做掩护,你都星星眼地仰着头指着叶子诉说着喜欢喜欢。古人云云凤栖梧桐,西洋的梧桐沾了光似地高贵起来,非枯枝败叶不落。我们在黄浦路上终于捡到了最好的一只小叶子,夹在卡包中,你说这是南京爱上的第一样东西,想着金陵和秣陵都是南京,所以剩下的也有点喜欢。
法国传教士带着种子树苗星星点点地撒,却从来没有沾染钟山半步,法国梧桐簇拥着下马坊地铁站,在不高的地方就开始分叉,学着神道上跪坐的马象獬豸,向路中间鞠起躬来。明孝陵旁的青桐没有任何架子,落下的都是最青最油光满面的叶子,仿佛落叶扎根便能生出小梧桐一样,但却不如榕树的气生根生命顽强。从孙中山纪念馆出来,我兜着装雨伞的塑料袋,蹲蹲起起地看你让它渐满,听你计划着做成什么样的书签,又要带给哪个南方的姑娘。
雨渐大时,夹在袋中的梧桐树叶便和湿冷脱开,有了两个人的体温。我们跨过青桐簇拥的木桥,向着神道走去。朱元璋的宝顶和他的动物朋友文官武将隐去了,他们的鼻头和文武腰带上被病急乱投医的百姓凿出窝窝,磨成粉就着水喝下保佑药到病除。现代不懂的人开始摸窝窝保佑平安,把窝窝摸得又光又滑,映出了不知多少南方的面孔。石像大抵是没见过穿得破破烂烂的北方人惊慌地来到此处,宝顶下的朱元璋和马皇后也不曾看过,而共享钟山的孙权成为了明孝陵的一个靴子,好像没有了讲话的资格。
孙权的灵魂现在倒是躺的拘谨,可他听过达摩用力划船的哗啦哗啦,匈奴鲜卑羯氐羌的啪啪鞭声,刘裕气吞万里的啸声,那时到底有没有慌张地坐起,还是被鸡鸣寺每天下午五点的念经声和撞钟声安抚过去?看着宋齐梁陈的血腥更替,朱元璋金陵建都,南人北伐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到底可曾激动得颤抖?还是在动物朋友和文官武将石刻的登门到访中噤声。余秋雨笔下的中国文脉在南京汇聚,在天下文枢一起等待交通的红绿灯,却将南京的弓声马嘶挤下辅道。如今的南京在修饰下文弱而非武昌,秦淮河的泠泠声笼盖四野,十八籽的香气播散到四面八方,博物院内云锦的嘎吱声日趋崭新,其中夹杂着苏南苏北的争论到江南江北的辩驳。趁他们仍然在文辩,趁南京大排档尚未易名徽京,你拉着我在下午两点排起长龙。一起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美龄粥,吃一碗没有蘑菇的鸭血粉丝汤。
音乐台的鸽子肥嘟嘟地振翅,给我们送上一根湿漉漉的羽毛;红山动物园的小熊猫爬到了最高处像太奶一样张望着玄武湖旁的城墙,老门东的小猫咪咪地叫,夫子庙中的状元鼓被一家三口敲得噼里啪啦。下次和你来将会是深秋,法国梧桐那时将不再猖狂,刷刷地抖下火红的叶子,像凤凰的羽毛。一起再在纪念馆中为同胞捧上三束白菊,然后去夫子庙学那一家三口将鼓敲的隆隆作响。
“喜欢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