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像一团劣质墨汁,糊住了我那扇寒酸的格子窗。窗台上那盆号称“仙气飘飘”的绿萝,此刻蔫头耷脑,叶片边缘焦黄卷曲——它和我一样,被这没日没夜的方案熬干了。我,李凡,一个在偌大天庭编制里挣扎求存的基层小仙,正对着案头堆积如山的玉简和泛着幽光的云屏,进行最后的冲刺。
指尖在冰冷的玉简上划过,留下细碎的荧光字迹,那是我呕心沥血的《996福报修炼法(试行版)》和《香火收入优化方案2.0》。空气里弥漫着提神仙丹那股廉价又刺鼻的薄荷味,混合着我身上三天没换的仙袍散发出的微妙“人味儿”——在这讲究清心寡欲、不染尘埃的天界,这味道足以让路过的同僚皱眉绕行三丈远。
“快了,就快成了…” 我嘴里嘟囔着,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全靠意志力强撑着。只要这方案能递上去,通过那铁面无情的天庭KPI考核,我那点可怜巴巴、几百年没涨过的香火供奉,或许、可能、大概…就能往上挪那么一丁点儿?至少,买那件心仪已久、号称能自动清洁除尘的“流云广袖袍”,就不用再勒紧裤腰带攒个几百年了。
窗外,值夜的仙鹤拖着悠长的唳声飞过,那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空旷。它们倒好,准点打卡下班,哪像我?我狠狠灌了一口手边泡得发苦的浓茶,那苦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激得我一个哆嗦,残存的睡意暂时被驱逐。拼了!为了不被优化下界去体验“红尘疾苦”,为了那件该死的自动清洁袍!我深吸一口气,指尖在云屏上快得几乎带出残影,进行最后的、疯狂的格式微调。
当最后一笔带着点歪斜的灵光符号在玉简末端落定,我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噗通”一声瘫倒在硬邦邦的云纹蒲团上。成了!终于成了!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同样巨大的、虚脱般的成就感瞬间淹没了我。我甚至能想象出考核官那张万年冰山脸上,罕见地出现一丝名为“赞赏”的裂缝。
顾不上浑身的骨头都在呻吟抗议,我挣扎着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枚凝聚了我全部心血(和黑眼圈)的玉简捧在手里。它温润微凉,上面流转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幽幽闪烁,仿佛承载着我卑微却炽热的全部希望。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仪式感,调动起丹田里那点微薄得可怜的仙力,轻轻一送——
玉简化作一道带着我全部期盼的青色流光,“嗖”地一声,穿透我那间破旧小仙居的屋顶(留下一个需要我自费修补的小洞),直直朝着九霄之上、那象征着天庭最高权力核心的“凌霄宝殿”方向激射而去。
成了!真的成了!巨大的喜悦像温热的泉水,瞬间流遍我干涸疲惫的四肢百骸。我咧开嘴,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傻气的笑容,准备给自己来个毫无形象可言的“葛优躺”,好好犒劳一下这连续奋战了不知多少个日夜的身体。
然而,那笑容还没来得及在我脸上完全绽放。
异变陡生!
窗外原本静谧如水的深蓝天幕,毫无征兆地变了颜色。像是一大桶滚烫的、粘稠的、蕴含着毁灭气息的紫黑色颜料被人粗暴地泼洒开来,瞬间浸染了目之所及的一切。浓厚的、翻滚的、带着硫磺焦糊味的乌云凭空涌现,眨眼间便遮蔽了星月,沉重得仿佛要直接砸落下来。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满了我的小破屋。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然后被一种纯粹的、源于生物本能的恐惧彻底取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死死攥住,疯狂擂动,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砸在地上。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四肢冰冷僵硬。
“这…这是…” 我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脑子里一片空白。难道是…雷部?可我这小虾米,何德何能惊动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他老人家亲自动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一道撕裂整个天穹的、粗壮到无法形容的紫色电蟒,便带着审判万物的煌煌天威,裹挟着震耳欲聋、足以粉碎山岳的恐怖雷鸣,毫无花哨、精准无比地劈了下来!
目标——正是我那间屋顶破了个洞的、可怜兮兮的小仙居!
“轰——咔啦啦——!!!”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我眼睁睁看着那道毁天灭地的紫色巨柱,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粗暴地贯穿了我那脆弱的屋顶(这下彻底不用修了,直接变露天景房),带着足以融化金铁的恐怖高温和无尽毁灭气息,当头砸落!
视野被一片刺目欲盲、纯粹到极致的紫白光芒彻底吞噬。无法形容的剧痛瞬间席卷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头都在被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刺、撕裂、然后又被粗暴地碾碎成齑粉!我的仙体,理论上本该坚固不朽的仙体,在这纯粹的天罚之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烈日下的薄冰。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我狠狠掼在地上,坚硬的云纹石地面都被砸出了细密的裂纹。浓烈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那是我仙袍、头发甚至皮肉被瞬间碳化的味道。我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丢进熔炉的破抹布,浑身抽搐,口鼻间全是浓烟和腥甜的铁锈味(那是我的仙血?)。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那毁天灭地的雷鸣还在颅腔内疯狂回荡。
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漩涡边缘挣扎沉浮,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就在我以为自己即将魂飞魄散、彻底回归天地元气怀抱的绝望时刻,那翻腾滚沸、蕴藏着无尽怒火的紫黑色劫云中央,一道宏大、冰冷、不带丝毫人类情感、仿佛直接由天地规则本身发出的神谕,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进我嗡嗡作响、几乎破碎的识海:
“**大胆狂徒!竟敢亵渎神明!**”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无形的雷霆,震得我残存的意识摇摇欲坠。
“**妄图以凡俗铜臭玷污清净功德?!将功德箱绑定‘天庭宝’?搞香火分期?!**”
那声音里的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火焰,将我残留的那点渣滓彻底焚尽。
“噗!” 我喉咙一甜,又是一口带着焦糊味的“仙血”喷了出来,溅在身前同样焦黑一片的地面上,呲呲作响。亵渎神明?铜臭?分期?我脑子里如同灌满了滚烫的浆糊,被这突如其来的罪名砸得晕头转向。我…我做了什么?我的方案…优化香火收入…绑定“天庭宝”这个覆盖三界、方便快捷的移动支付神器,让那些远在穷乡僻壤、香火传递不便的信徒也能轻松贡献信仰之力…搞分期…是为了降低一次性大额香火的门槛,吸引更多潜在客户(信徒)…这…这不是很合理吗?很创新吗?很符合“普惠信仰”的精神吗?怎么就成了亵渎神明?!
巨大的冤屈和更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残存的神智。不行!不能就这么完蛋!我还没穿上那件自动清洁的袍子!我不能因为一个“创新支付方案”就灰飞烟灭!得自救!必须自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肉体的剧痛和灵魂的恐惧。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一只被烤得半熟还在顽强蹦跶的蚂蚱,手脚并用地在焦黑滚烫的地面上扑腾翻滚,试图远离那劫云笼罩的中心区域。喉咙里发出嘶哑破败、连自己都听不下去的干嚎:
“天尊…天尊老爷息怒啊!领导!领导您听我解释!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我一边狼狈地滚爬,一边扯着嗓子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都是为了咱们天庭的香火业绩啊!为了开源!为了创收!为了…为了卷赢隔壁的极乐净土集团啊!”
翻滚中,我的头“咚”一声撞在焦黑的门框上,眼前又是一黑,剧痛让我灵台反而有了一丝诡异的清明。电光火石间,一个更“天才”、更“大胆”、或许能平息“领导”怒火的点子,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蹿了出来!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癫狂的谄媚:
“领导!领导!您…您要是觉得分期不够刺激…不够深度绑定用户…啊不,信徒!我…我还可以马上加个模块!‘香火贷’!对!香火贷!零首付!低利息!随借随还!让那些一时手头紧的信徒也能提前预支福报!提前享受咱们天庭的服务!拉动内需…啊不,拉动信仰消费啊!保证香火收入翻倍!翻十倍!”
我喊得声嘶力竭,带着最后的孤注一掷,喊完就彻底瘫在了地上,像一滩真正的烂泥,只剩下胸腔还在微弱地起伏。绝望地等待着。是更猛烈的神雷将我挫骨扬灰?还是…
翻滚的紫黑色劫云似乎凝滞了一瞬。那毁灭性的威压依旧悬在头顶,冰冷刺骨。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准备闭眼迎接彻底湮灭时,头顶那沉重如山的威压,毫无征兆地,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翻腾的紫黑劫云,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抹去,眨眼间消散无踪。深蓝天幕重现,星月的光辉重新洒落,温柔地照在我这间已经变成废墟露天景观的“仙居”里。如果不是身上依旧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剧痛,空气中还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地上还残留着被雷劈出的恐怖痕迹,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简直就像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结束了?我…活下来了?
我瘫在冰冷的地上,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席卷而来,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然而,没等我喘上第二口气——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不容忽视存在感的震动,在我焦黑的袖口里响起。是我的“天庭通”云讯玉符。这玩意儿居然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神雷下幸存了?质量也太顶了吧!
我艰难地、颤抖着,用几乎被烤熟的爪子,从破碎焦黑的袖子里抠出那枚同样被熏得黑乎乎、但表面符文还在顽强闪烁的玉符。
指尖注入一丝微弱得可怜的仙力。
玉符表面光芒流转,迅速在半空中投射出一片光幕。没有落款,没有花哨的仙纹装饰,只有一行冰冷、工整、带着绝对权威气息的云篆文字,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每一个字都像用规则本身镌刻而成:
> **方案重做。**
> **要求:**
> **1. 加入‘五险一金功德箱’模块(需明确天界统筹部分与信徒自缴部分比例)。**
> **2. 设计‘弹性福报制’实施方案细则(需兼顾效率与仙员身心健康,避免过度损耗仙元)。**
> **3. ‘香火贷’模块风险系数过高,暂缓。**
> **限期:七日。**
> **——天道管理部(绩效与创新处)**
“……”
我瞪着那几行字,眼珠子几乎要从焦黑的眼眶里掉出来。浑身的剧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伴随着某种荒诞绝伦的黑色幽默感:
**我亵渎了神明,然后神明…给我派了个更难的活儿?还TM有“五险一金”和“弹性福报”?**
焦黑的废墟里,只有我粗重的、带着烟熏火燎味的喘息声,和那云屏上冰冷文字散发出的幽幽光芒,在寂静的深夜里无声对峙。
我艰难地动了动焦炭般的手指,试图去够不远处那枚同样被劈得黢黑、但似乎还能用的提神仙丹瓶子。
新的战斗,在神明的需求单下达时,已经打响了加班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