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钥匙
当那把黄铜钥匙终于插进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脆响时,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新家。
为了这栋位于城市边缘,带着个小院子的老式独栋别墅,我和林薇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林薇喜欢这里的安静和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她说夏天可以在树下喝茶乘凉。而我,看中的是它远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和房主急于脱手的迫切。
前房主是个面色苍白、眼神有些游离的中年男人,姓陈。交接手续办得异常迅速,他甚至连屋里的大部分家具都留给了我们,只带走了些私人物品。最后递钥匙给我时,他冰凉的指尖与我短暂接触,嘴角似乎挂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房子,好好住。”他声音低沉。
我当时只当他是卖掉了负担,并未多想。
搬家的忙乱持续了一整天。当最后一个纸箱被搬进客厅,夕阳的余晖已经将房间染成了橘红色。林薇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心疼地给她盖了条毯子,然后开始漫无目的地在新家里踱步,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归属感。
手指拂过光洁的墙壁,坚实的木质家具,最后,落在了主卧的门把手上。
触感有些异样。
我低头仔细看去。这是那种老式的黄铜球形门把手,表面应该光滑,但在其下方,靠近底座的位置,却清晰地刻着两个字——快逃。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某种尖锐的东西仓促刻上去的,带着一种惊惶的力道。
我皱起了眉。恶作剧?还是哪个工人的无聊手笔?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疲惫压倒了一切。我摇摇头,打算明天再处理。
然而,当我推开卫生间的门时,同样位置的门把手上,赫然也是这两个字——“快逃”。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厨房门,阳台的玻璃推拉门,甚至那个我打算用作书房的小储藏室的门……无一例外。每一个门把手的下方,都刻着那两个字。
“快逃”。
像一句无声的诅咒,又像一声凄厉的警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这个我称之为“新家”的每一个出入口。
一种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这绝不是巧合。
第二章:求证
我叫醒了林薇。
她睡眼惺忪地跟着我看遍了所有的门把手,脸色渐渐发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抓紧了我的胳膊,声音带着颤音。
“不知道。”我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我给前房主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描述了门把手上的刻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陈先生那特有的、带着一丝冰冷质感的声音传了过来:“刻字?什么刻字?我住那里的时候从没有过。”
“每一个门把手上都有!”我有些激动起来,“清清楚楚,‘快逃’两个字!”
他又沉默了,这次时间更长。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几乎像是幻觉般的冷笑。
“苏先生,”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我想你搞错了。那些刻字……难道不是你和你太太上周来看房时,自己刻上去的吗?”
轰隆一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你说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记得很清楚。”他的语气异常肯定,甚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上周二下午,你们来看房。你太太在客厅跟我说话,你一个人在各个房间转了很久。等我送你们离开后,我才发现所有的门把手上都多了这些刻痕。我当时还很生气,但想着房子已经卖给你们了,也就没再追究。怎么,现在反倒来问我了?”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上周二?我和林薇确实来看过房,但……我绝对没有刻过任何字!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单独行动过很久。
“不可能!我根本没有……”
“苏先生,”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嘲讽,“或许,你该问问你自己。或者,问问你的……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太阳穴的位置,然后不等我再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说什么?他说什么了?”林薇焦急地摇晃着我的手臂。
我转过头,看着林薇惊恐而困惑的眼睛,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前房主那声冷笑和最后意有所指的动作,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心里。
第三章:裂痕
那一夜,我们几乎没睡。
我把前房主的话告诉了林薇,她先是震惊,然后是不敢置信,最后,一种复杂的、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
“明远,你……你真的不记得了?”她小心翼翼地问,“上周二,你是有段时间说想去看看卫生间管道,去了挺久……”
“我是在检查管道!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我低吼道,情绪有些失控。林薇眼中的怀疑像一根刺,扎得我生疼。
我们陷入了沉默和互相猜忌的泥沼。
接下来的几天,新家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温馨感。那两个字像无处不在的眼睛,时刻窥视着我们。“快逃”——它们在对谁说话?对我?还是对林薇?
我开始仔细观察那些刻痕。字迹确实潦草慌乱,但仔细看,笔画间的某些习惯,似乎……隐约有点熟悉。这个发现让我不寒而栗。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开始出现一些记忆断层。
比如,我会不记得昨晚把手机放在了哪里,最后发现它在冰箱里。比如,林薇说我凌晨起来在客厅里走来走去,而我对此毫无印象。比如,我有时会对着镜子,觉得镜子里的人有一瞬间的陌生。
睡眠也变得极不安稳。我总在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我在无尽的走廊里奔跑,身后是沉重的脚步声和模糊的低语,内容听不清,但感觉充满了恶意。我拼命地想打开一扇扇门,但所有的门都锁死了,门把手上,都刻着“快逃”……
每次从这样的梦中惊醒,我都一身冷汗,心脏狂跳。林薇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担忧,也越来越疏远。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名为“怀疑”的鸿沟。
第四章:窥探
我必须弄清楚真相。无论是我疯了,还是这房子有问题。
我瞒着林薇,开始偷偷调查。我翻遍了前房主留下的所有文件和抽屉,一无所获。我在网上搜索这栋房子的历史,也没有发现任何凶杀案或者异常事件的记录。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书房那个老旧的五斗柜上。那是前房主唯一留下的,可能存放私人物品的东西。下面两个抽屉上了锁。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我。我找来工具,费了些力气,撬开了最下面那个抽屉的锁。
里面没有文件,没有日记,只有一堆杂乱的东西:几个空药瓶(标签被撕掉了),一截断掉的铅笔,还有……一把刻刀。
一把刀刃锋利,闪着寒光的刻刀。
我的心跳骤然停止。我拿起那把刻刀,手指颤抖。它的尺寸,它的形状,似乎都与门把手上那些刻痕的宽度隐隐吻合。
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抽屉最里面,似乎还有一张照片。我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有些年岁的彩色照片,上面是前房主陈先生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合影,两人笑得很甜蜜。背景,就是这栋房子的院子,那棵老槐树下。
但吸引我注意的,是那个女人的脸。我确定从未见过她,但不知为何,她的眉眼间,总让我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感。而且,她的笑容看似灿烂,眼神深处却似乎藏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忧郁,甚至……恐惧。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这个女人,她后来怎么样了?
第五章:镜像
我把刻刀和照片藏了起来,没有告诉林薇。恐惧和内疚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我可能真的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刻了那些字,甚至可能……有更严重的精神问题。
我的“梦游”症状似乎加重了。林薇说,她半夜醒来,好几次看到我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空洞。她说那眼神不像我。
我们的生活濒临崩溃。林薇提出要去看心理医生,我粗暴地拒绝了。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林薇哭着喊道,“疑神疑鬼,喜怒无常!我受不了了!也许陈先生说得对,问题就出在你自己身上!”
“不是我!”我赤红着眼睛反驳,“是这房子有问题!是那个前房主有问题!你没看到那张照片!那个女人……”
“什么女人?你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争吵以林薇摔门而出暂时告终。她去了朋友家。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快逃”。孤独和恐惧被无限放大。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但这一次,梦更加清晰。我不仅是在奔跑,我还在刻字!用一把冰冷的刻刀,在每个门把手上,疯狂地刻着“快逃”!而在我身后,不再是模糊的低语,我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声音,是前房主陈先生的冷笑声,他在说:“没用的,你逃不掉……”
我从噩梦中惊醒,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窗外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我喘着粗气,习惯性地望向身边的空位,然后起身想去喝点水。走过卫生间的门口时,我无意间朝里面瞥了一眼。
镜子因为空气温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而就在那模糊的镜面上,有几个用手指划出的,歪歪扭扭的字——
不止你一个。
字迹未干,水珠正顺着笔画往下淌。
如同被闪电击中,我僵在原地。这不是我写的!林薇不在家!房子里只有我!
极度的恐惧攫住了我。我猛地回头,望向空无一人的走廊。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尖锐地响了起来,在这死寂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上跳动着的,是林薇的名字。
我颤抖着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林薇带着哭腔,极度惊恐的声音:“明远!明远!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上周二看房的时候,你不是去检查管道……你……你当时眼神完全变了,你拿着钥匙,在每个门把手上刻东西!我怎么拉你都拉不住!你嘴里一直念着……念着‘快逃’!”
“我当时吓坏了,你刻完以后就像没事人一样,我……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好像就把这段记忆给屏蔽了……直到刚才,我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梦……”
我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了。
原来,真的是我。
可是,为什么?
我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卫生间镜子上那渐渐模糊的字迹——“不止你一个”。
前房主诡异的笑容,照片上女人忧郁的眼神,门把手上我自己刻下的警告,还有镜子上这不知来自何处的留言……所有的碎片在我混乱的脑中疯狂旋转。
突然,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了我的意识。
如果……“快逃”这个警告,并不是针对这栋房子里的某种危险。
而是……
针对我自己的呢?
是那个在梦游中,或者在某些我无法控制的时刻出现的“我”,刻下了这些字,试图警告这个清醒的、占据着身体主导权的“我”?
警告我什么?
警告我,正在逐渐失去控制?警告我,有另一个,或者更多的“我”存在?就像镜子上写的,“不止你一个”?
那么,前房主陈先生,他知道什么?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他那声冷笑,是真的在嘲讽一个精神病人的不自知,还是……在暗示某种更可怕的、循环的真相?
或许,他也曾经历过同样的事情?或许,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也……
我不敢再想下去。
窗外的雨更大了,疯狂地敲打着窗户,像是无数只手在拍打,想要进来。
我蜷缩在冰冷的的地板上,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无尽的深渊边缘,而深渊之下,是无数个碎裂的、陌生的“我”,正在抬头仰望。
第一个“我”,已经刻下了警告。
下一个“我”,会做什么?
我不知道。
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些门把手上的刻痕,它们在水晶灯摇曳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只只眼睛,无声地重复着那句绝望的箴言:
快逃。
可是,我该逃向哪里?
当“我”不再是“我”,当敌人来自内部,这世间,还有可以逃脱的去处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