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周一的公司繁忙照旧,但依然有不少员工发现他们平日里身先士卒的顶头上司破天荒地迟到了整整两个小时。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至少从表面上看,亚瑟·柯克兰看起来与平日里并无太大不同。事实上,作为一名年轻企业家,亚瑟·偏执狂·柯克兰其人正是这家出版社最大的特色:一身高定的考究西装,打着一丝不苟的领带,恰到好处露出边缘的腕表,以及那张永远微微抿起嘴角的脸。他就像是那种牙医父亲和律师母亲结合的家庭里出生的最最传统的社会精英人士,天然带着一股学不会低头看人的架势。他在众人若有若无的瞩目之下越过打卡闸机,在前台签了字,然后穿过大厅向一楼的专用直梯径直走去。电梯门随即打开,正拎着清洁工具的保洁员查理刚一抬头就和亚瑟四目相对。这个可怜的男人赶紧从电梯里走出来,谨慎地开口向对方致意:“先生,早。”
亚瑟走进电梯,转过身来之后冲他点了点头:“早安。”他抬手按下自己想要的楼层按钮,微微抬起头在电梯间里扫了一眼。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瞬间,英国人突然开口对门外的保洁员道:“每一块地砖都很干净。干得不错,查理。”
查理愣了一下,随即难以掩饰脸激动的神情,他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位古怪的上司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赶忙快速回道:“感谢您,我是说,祝您今日愉快。”
亚瑟冲他微笑了一下:“谢谢,你也是。”
电梯缓缓向着写字楼上层爬升,而“今天那个亚瑟·柯克兰竟然看起来心情颇佳地在电梯间与人寒暄”的八卦新闻也随之以一种闪电般的速度在全公司传播开来。
亚瑟刚刚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秘书霍华德就敲门为他送上了泡好的红茶和今日工作时间安排表。亚瑟冲他道了句谢,陷在柔软皮椅坐垫里的屁股终于感觉好受了些。
他看着霍华德体贴地为自己转达上午自己错过的一个电话会议内容摘要,一边听一边点头,其实思绪早已飘到了窗外。现在已经临近中午,阿尔弗雷德应该已经看到了他的留言——他会主动给自己发来邮件吗?他会同意继续和自己上床吗?
“先生?”霍华德体贴地出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亚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掩着嘴假作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没事。就按这套模板修改吧,下午给我一个确定的最终方案,我们的客户需要看到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
霍华德应了一声,知趣地迅速退出了办公室。大门刚一合上,亚瑟就从桌边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向与这间私人办公室连通的那个休憩室,反手将门带上了锁。
休憩室的水台边有着镜子和一些简单的洗漱工具。亚瑟将西装外套脱下挂在一边,拆开勒着脖子的登喜路领带和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偷偷松了口气。他侧过身对着镜子将衣领后方的硬布料扯开一些,从镜子的映像里果不其然地看到了在自己脖颈后方和后背连接处的位置那一圈新鲜泛红的齿印。
亚瑟就着别扭的姿势艰难地用左手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那里的皮肤,立刻痛得倒吸了一口气。这全是阿尔弗雷德干的好事,亚瑟郁郁地想,那个美国人就像一只缺乏管教的小野兽,情难自禁地时候就喜欢乱咬人。那对尖锐犬齿咬伤亚瑟·柯克兰的后颈时的触感令英国人印象深刻,他当时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狼犬捕猎的知更鸟,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这桎梏,但亚瑟不得不别扭地承认,他可能、也许……对此有些着迷。
正当绿眼睛的男人打算将四处找来的一只创口贴贴上伤口的时候,放在另一侧沙发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亚瑟几乎是飞快地拿起了手机,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到底有多期待阿尔弗雷德的来信——而当他看到屏幕上的备注名称时,亚瑟难以掩饰地透漏出了一丝失望的神情。
他接起那通电话,没好气地率先开口道:“什么事?”
“哇哦,听听,好臭的脾气,”法国人被磁化后的声线带着愉悦的尾音,“这是发生什么啦,小少爷?你的事情进行的不顺利吗?”
亚瑟用一侧的肩膀夹着自己的手机,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扣子和领带:“不关你的事,青蛙。”
“确实不关我的事,”弗朗西斯说,听起来颇为自满,“但你不得不承认哥哥我的眼光是值得信任的。”
“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亚瑟讽刺道。他将外套穿上,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即开口向着弗朗西斯提问道:“对了,我问你。如果……需要再见一次面,我在多久之后联系他比较好?”
法国人似乎有些意外,好半天没有说话:“……你们难道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吗?我以为既然你还愿意再见一面的话,证明你们相处的还不错,不是吗?”
“我今早留了我的邮箱,”亚瑟小声地说,“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那时候,呃,他还没醒来。”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们还一起过夜了?”弗朗西斯大惊小怪地提高了音量。
亚瑟皱紧了眉头:“那又怎么样?我本想有更好的处理方法,但是你的人在这方面真的一点都不专业。我……我很忙,总不能一直留在那里的。”
弗朗西斯似乎有些无语,他对亚瑟说了一句“稍等”,听背景音像是走出了室内,来到了一个更为安静的地方:“听着,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你总不至于以为我真是干那事儿的吧?只是朋友之间的引荐,我暂且先帮了你这个小忙,之后的事情就是你们俩自己需要处理的问题了。你们本应该在昨晚就说好这一切的。”
“但是话又说回来,你才是花钱的那个人,亚瑟·柯克兰。如果你真的打定主意就是他了,当然什么时候联系他都很合适。”
“我们顾不上。”亚瑟闷闷地说。
“顾不上什么?”
“要联系方式,”亚瑟道,“昨晚。”
“……”法国人倒吸了一口气,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不太想听这部分的细节,”弗朗西斯说,“放过我。”
“行了,我明白了,”亚瑟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烦躁地打断他,“我真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询问你的意见。滚吧,挂了,我自己就能处理好这件事。”
戴维在午餐休息时间找到了坐在操场边台阶上的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还穿着上午球队训练时的球衣背心,戴维远远地冲他挥了挥手,可阿尔弗雷德一直低着头把玩着手机,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到来。直到戴维站在他身旁叫了他一声,在阿尔弗雷德终于舍得抬起头来,把注意力分给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我找了你半天了,伙计,”戴维端着球走到阿尔弗雷德身边,屈着腿同他一排坐下,“你发什么呆?”
阿尔弗雷德啧了一声:“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戴维不明白。
年轻的美国人思索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那家天价酒店的花园餐厅吗?”
“上过杂志推荐的那个?”戴维想了想,“怎么了?”
“昨天我在那里过了一夜。”阿尔弗雷德看了他一眼,“那房间的床垫是我这辈子睡过最软的,顺便一提,龙虾薄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吃,但布丁赞爆了。”
“等等,等等,你说什么?”戴维震惊地看着他,“你去了?怎么会?”
“这就是个长故事了。”阿尔弗雷德撸起了自己汗津津的刘海,仰面瘫倒在身后的草坪上,“我送丽兹去那里,然后正打算离开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男人,一个英国人。我发誓我压根不认识他,但他却精准的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上去就是那种只要愿意就可以买下东南亚随便一座小岛的有钱人类型,你懂吗?接着他就在那请我吃了顿饭。”
戴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上的篮球垂直落下砸到了他的脚趾,吓得戴维赶紧去捞了一把:“……然后呢?”
躺在地上的阿尔弗雷德冲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摇了摇:“然后我们就上床了。他还给我吸了老二。通俗意义来说就是,嗯,干了个爽。”
“停。停一会儿。你是认真的吗?这太荒唐了!”戴维捂着额头一脸痛苦地大叫,“阿尔弗雷德,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老兄……你们……所以他为什么要找上你?”
“我真的不知道,好吧?或许因为我引起了他的关注?但说句实话,我觉得他很……”阿尔弗雷德忽然突兀地止住了话头。
“很什么?”戴维向他追问,心里却已经有了些预感。
“……他很,性感。真的。当他让我从后面用力干他的时候,我完全没法说出‘不’。”阿尔弗雷德嘟囔道,“唉,你不会懂的。他就是很……很……总之就是!这事儿还没完呢。今天早上我从那儿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给了我六千块。整整六千块。”
“六千块!”戴维再次尖叫了一声,阿尔弗雷德觉得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放弃了理解这复杂的剧情,“上帝啊。所以也就是说,他把你当成了……当成了……”
“没错,”阿尔弗雷德拿手捂住了脸颊,“操。我打赌事情的真相就是他认错人了。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总之他把我当成了一个别的什么应召男。他本来不应该是要和我上床的。你别说,‘我’还挺不便宜的。”
“……所以你打算用掉吗,这笔钱?”戴维小声问道。
“什么?不,当然不啦。我只抽了一张打了个车来上课。主要是,这感觉真的很怪,好吧?好像我用别人的身份冒领了他一整年的工资似的。”阿尔弗雷德长叹了口气,“我想我得再见他一面,戴维。”
戴维·派尔看着他,难得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阿尔弗雷德被他看得浑身难受,心虚地用脚踹向他小腿间夹着的篮球,佯怒道:“干嘛?”
“见他做什么?把钱还给他,然后告诉他:‘尊敬的先生,我很抱歉你恐怕认错人了’吗?”
戴维撇了撇嘴:“别傻了,阿尔。你根本不会这样做。”
阿尔弗雷德语塞,一反常态地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
戴维用拳头锤了他一下:“你就是单纯地想要再见见他,对吧?怎么回事?你爱上他了?”
“当然没有!”阿尔弗雷德高声道,“我只是觉得……没准我们还挺合得来的。他很有趣味,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在床上的样子。”
“老兄,你现在连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戴维在一旁提醒道。
阿尔弗雷德重新坐起来,他划亮手机的锁屏,手机桌面依然停留在编辑新邮件的界面上。他反复在心里默念着收信人一栏的邮箱地址——只刚过去短短半天,他已经快把这串代码背下来了。
一旁的戴维还在不停地说:“——总之,能用六千美金买你一夜,他绝对不是善茬。就算他没有恶意,那他也是个怪胎。”
“啊哈。”
“你最好还是别陷入什么豪门的恩怨纠葛,下一步他是不是就该把你当作破产负债时的替罪羊了?你应付不来的,阿尔弗雷德。”
“嗯嗯……”
戴维无语地看着几乎要将头埋进手机里的好友:“你到底有没有在好好听我说话?”
阿尔弗雷德再次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我听见了。但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我还是要见他一面。我是说……如果陪他上床能再见到他的唯一方法的话,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我做不到不去想。再说了,反正我也不觉得吃亏。他很辣啊。”
棕发的男孩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夸张的语调说道:“我就知道。你已经被那个神秘男人勾了魂了,你的心为他怦怦直跳。伟大的‘奇迹琼斯’也有今天,哈?喔……你现在也可以是‘高级应召男琼斯’了。太逗了。”
蓝眼睛的美国人扯下裤腿边的野草梗丢他:“闭嘴,别笑了。”阿尔弗雷德站起身来,用手拍了拍自己后脑沾上的草屑,作势就要离开。戴维连忙跟着站起来,快走两步,挎着球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肩,用力摇了摇:“好啦,那就去吧。无论如何,我一定支持你。但你打算怎么做?”
阿尔弗雷德摇了摇头,冲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等着瞧吧,我马上就会知道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