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胸腔开始疼痛起来,透过水,看着不断晃悠的墙顶,眼睛逐渐胀痛,窒息感马上就袭来。
那一刻,我在等什么。
等“活着”。
下一秒,人就挣扎着抓住浴缸,从水里串了出来,开始一场肆虐,瞪直了的双眼,抓向空中的双手,张牙舞爪,一顿狼吞虎咽。
氧气是活着的第一餐。
“舒蕾!”
“舒蕾!舒蕾!~舒蕾!”
“衣服都拿进去了吗?”
外面逐渐慌乱的敲门声,让本来还在挣扎的人突然整颗心脏沉到了肚子里,那个感觉就像有人拿了个秤砣扔在了一个浮在水面上的塑料袋,一下子沉到水底。
人挣扎着醒来。
再使点劲——我试图用手整个撑起身体,好爬出浴缸,然而它已经不听使唤了。被抽空的气球,怎么可能飘得起来,失去提线的木偶又怎么可能还会抬头。
我,抓住了浴缸的边沿,从上面滚了下去。
看着镜子里胀得通红的那双眼,恍惚中,镜子里那个穿着湿漉漉的衣服趴在地上的女孩,从脖子后面抓起一条线,紧紧地拽住,硬生生地把自己提了起来,靠在墙上。
“哦~都拿进来了。”
下一秒断气的话,这一秒我还能找到正常的语调回复站在门后的那个女人,因为她太脆弱了。
听着门外慢慢走开的脚步声,突然觉得周围的空气也渐渐的冷起来了,我没有哭,脑子里也没有任何想法,只是呆呆地看着浴缸的水不断涌出。
……
“快,菜都凉了。”母亲一如既往地坐在那个位置等着我吃饭。
“我跟你说,晚上还是得吃好一点的。”
“别整你们那一套,减啥肥,老妈跟你说,身体最重要!是不?”
她一如既往地念叨着,手里不断地比划着,那表情一如既往地神气昂扬。
“我得出去一会,你自己吃吧,我约了同事。”我走到门道,淡淡地说道。
…….
她突然站了起来,追到了门道里,拉着我的手,抽泣着说道,“舒蕾,我们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好不好?”
扶着门框换鞋的我转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发抖的女人,突然,心脏有一丝抽痛。
原来,她知道。
……
“看过了,医生说了,治得好。”
“你不用担心,我得出去吃个饭。”
她松开了我的手,没有说话,看着我换好鞋子,关上了门。
……
她知道,她知道我生病了。
就像她摆在桌子上的那盘红苹果一样,已经开始一点一点腐烂了,人们知道人会呼吸,但那盘红苹果也仍在用力地呼吸。
只是内源乙烯在一点点增加,终点是,都烂掉。
她太了解我了,我的确去看过医生。
但她不知道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家伙告诉我,“不要想太多了。”
他给我讲了好多话,每句话都富含智慧,都是道理箴言,他认为他冰冷的专业知识足够拉拔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却忘了站在悬崖边上的人比他还看得清底下的东西。
悬崖边上的那个迟迟不下来却也没有勇气往下跳的人儿啊,她只是想死,不是无知。
(二)
入秋了,天气渐渐变凉了。
这个时间点,大家伙都回家吃饭了。
公园里意料中的冷清,天灰蒙蒙的,只能听见稀疏的鸟叫声。
我盘着腿坐在椅子上,一边作画一边等人。
只要有路灯让我看得清眼下就可以了,前方的风景看不清,我也画不出来。
就这样我盘着腿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画了半个多小时,才听见咚咚咚…….急促跑过来的脚步声。
“对不起,刚刚跟客户多聊了一会。”方辰双手扶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解释道。
“嗯。”我抬头看着他,“吃饭了吗?”
“嗯,吃了,见客户的时候吃了,”方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松了松领带,“吃了吗?”
“不饿。”我一边低头画画一边回答道。
他没接话。
然后我们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坐了大概15分钟。
一声尖细的鸟叫声打破了沉默,我停下手中的笔,看着旁边累得扶额的他,冷冷地说道“天太冷了,你先回去吧。”
他突然站了起来,抽走我手上的画,发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半年来,我第一次发觉,眼前这个一米八的大高个已经瘦得不像样了。
他那双从前闪着光的眼睛,如今布满了红血丝,我又怎么读不懂他眼神里的哀求,只是,我没力气去安抚了,我选择了逃跑。
“不要再画这些东西了,我在这里!”
“我!你眼前的这个人!”
“你不需要这些耳朵,你到底懂不懂?”
他双手举着那些被他揉成纸团的画,脖子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颤抖的嘴角,每一个表情和动作都映入我的眼帘里。
是的,两个月前的某一天开始,我就一直在不断地画着耳朵,且只画耳朵,但他一定没发现这些耳朵都一个样,都是他耳朵的形状。
那天我在家里因为窗户关不上去这个可笑的理由哭到不能自拔的时候,眼前这个人一直抱着我,听着我毫无逻辑的抱怨,看着我抓狂的样子,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没关系”。
每天哭着睡着,半夜醒来接着哭的我,这样子的我,不是一天,不是一个星期,而是半年来一直不断的反复折腾着。
半年来他就是这样一直坐在我的旁边,连着加班的日子里也要匆匆赶过来,一言不发在我身边待上一两个小时。
他这一刻的歇斯底里让我有那么一刻想要抓住他,告诉他,再等等我。
但是,我没有。
“对不起。”我抓着手上的那支铅笔,低下了头。
“我们分~”
就在我准备说下去的时候,看到纸团从他的手上掉落了下来,纸团借着风滚到了路边的花坛里。
下一秒那双瘦得青筋凸起的手轻轻地把我的头搂了过去,低着的头被埋进了他的暖暖的怀里。
“对不起。”方辰低声说道。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那一刻,我觉得我不会死。
“方辰,我想换个医生。”
“好,我们明天就去。”
(三)
楼道里的灯还没修好,我摸着扶梯,踉踉跄跄地往上走。
第二层,还有一层就到了。
楼道刚拐个弯,就看见我家的门留了条缝,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我把手上从花坛里捡回来的纸团随手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里。
拉开家里的铁栅门,刚踏进玄关,就看到母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妈,我饿了。”我一边脱鞋一边说道。
“好……你洗洗手……妈这就给你热去。”母亲慌慌张张地进了厨房。
“妈,再帮我烧点水,等一下要吃药。”
“好,好,妈这就煮。”
……
菜被热好了,有糖醋鱼,有排骨,有蘑菇汤,都是我喜欢吃的。
母亲小心翼翼地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抹布,擦了又擦桌角,“舒蕾,”
“妈,我和方辰明天去重新找个医生。”我吃着饭说道。
“别吃着东西就讲话,咽下去再说,女孩子家家的。”
“嘿嘿……下次注意注意……”我冲着母亲傻笑道。
“好好地看病,知道不?”
“别整天就知道欺负方辰,知道不?”母亲又开始了没完没了的念叨。
我看着母亲的一脸嫌弃我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也不全是坏了的的样子。
“我哪有~”我反驳着,眼角撇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一盘红苹果,果皮虽然皱了,但味道却浓郁了不少。
“妈,让你别放那么久,你看都烂了不,”我指着那盘红苹果说道,“明天我给买新的回来,买回来了,你得赶紧吃了。”
“好~傻丫头。”
其实,并不是母亲忘了吃了。喜欢吃红苹果的人是我,一天一个红苹果的人是我。
而这些日子来,是我把它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