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最初存留的印象尚未模糊。
第一次见三姨家大妹我已经上小学了,一年级的样子,七八岁了。像是一个阴雨天,也可能是我家的老房子本身阴暗,大人们把我们俩留在屋子里,还有一碗罐头,那年月罐头是极罕见的,那时她是个刚刚能坐起来胖娃娃,我喂她吃罐头,一小勺挖出来,我一口她一口,我一大口就给她一小口,记忆犹新的是她的眼神,水汪汪盯着我又盯着羹匙,小小的人儿已然明白我欺负了她,但她还不会说,而我的邪恶在那时初见端倪。
老姨家大妹和三姨家小妹的印象都很清晰,毕竟年龄相差太多,她们出现时我已经十一二岁,俨然的大姐姐。在冬天的雪地里,我牵着三姨家小妹的手,往返于姥姥家和大舅家,那一年大表哥结婚,小妹三四岁。我穿了一件绿色绒布红花且红布作领子的褂子,造型简直辣眼睛,但那件衣服却是我亲自设计的,我按水冰月的衣服画好了样子,小芳的朋友给做的……自己挖的深坑含着泪把自己埋了吧。
三姨家小妹很可爱,走在街上王家的小男孩忍不住扑过来抱她,三五岁小孩表达欢喜的方式就这么直接,吓了我一大跳,小妹登时就哭了。后来我们回到姥姥家,我坐在炕沿上抱着她,不一会儿她就睡着了。那时候的冬天应该是很冷的,可记忆只有满世界的雪,阴暗的天却全无寒意。
老姨家妹子比三姨家小妹大一岁,不同于三姨家张氏姐妹的纤细窈窕,谷家的妹妹生来就长得结实,是个一看就很健康的小孩,性格也同样内敛腼腆。最深的印象是夏天的傍晚,还是阴沉沉的天(不明白为啥记忆力没有晴朗的太阳),我带着她在我家的新房子里玩,我把她像个洋娃娃的打扮起来,用水彩笔给她化妆(那时候我也没有化妆的工具),给她穿大人的衣服,正玩儿的起劲儿,小芳回来了,看见后赶紧把她身上绑的衣服解开,呵斥我说这么热的天给孩子穿这些,简直是祸害人,看把孩子热的。
在这之前我已经和老姨家妹子见过好几次,她也乐于和我一起玩儿,但都没有印象了,最深的印象只留在那个夏日的黄昏,似乎下过雨好像有晚霞,她可能五六岁吧,加上长得结实,我抱她已经很吃力了。
小芳她们姐妹五个,除了老姨和三姨家的妹妹,大姨家有跟我同岁的姐姐和小三岁的妹妹,还有一个大两岁的哥哥。四姨家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姐妹,老姨家还有一个弟弟,二姨有两个孩子,二姨就是小芳,小芳跟姥姥家同村。我们这些姨表亲平时都很少见面,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聚在一起,大姨就在隔壁村所以当天就回去了,跟大姨家的孩子在一起玩儿的时候很少。三姨四姨老姨离的远些,还能住上一两天,我们一起玩儿也就在这一两天而已。平时端午中秋或者姥姥姥爷过生日,大人自己回来或带孩子来多是当天就回去,总之一年到头见面不超过三次,但很奇怪,实际只有几次的见面却有种常在一起的错觉,好像整个童年都是和她们厮闹。
那时的冬天好像每个角落都开着雪花,什么玩具都没有却好像乐趣无限,有一阵子我们喜欢到老姨家车上去,一辆蓝色长长车斗的货车,我们坐在驾驶室,假装在开车假装车在行驶。
每年正月初三她们几个一起走过姥姥家长长的过道,进到屋里半坐在炕沿边,被发现有人长高了有人变漂亮了,暖和一会儿后我们照例要到我家去,因为姥姥家是小芳她们老姐妹几个的地盘,她们通常都把我们几个小姐妹赶走,因为小孩子跑来跑去姥姥看着头晕,还怕我们把土豆窖蹦塌。
在踩硬的积雪上滑行,在还没踩硬的积雪上码上小脚印,踏着清晨寒霜下覆盖的柴禾杆儿,迎着傍晚炊烟里夹杂的鞭炮声,从在一排排木栅栏前经过,看村西大道旁老杨树上的雾凇零星飘落,大概200米的一段路,我们的欢闹渐息,然后就都长大了。
她们三个一起来北京玩儿,三姨家两个妹妹只有两天行程,匆匆忙忙的来,又急急慌慌的走,要赶回去上班的,老姨家妹妹放暑假,可以陪我住一段日子。我们去了长城和故宫,本来的计划还包括奥体中心和后海,但由于体力不支只好作罢。
七月下旬大暑前后,是北京最热最热的时候,幸运的是最近雨水大,老是在阴天,虽然闷热但总好过曝晒,室外活动没那么难受。长城上风景很美,山里空气也清凉,年轻姑娘腿脚好,坐缆车上到半山腰,一路说说笑笑,个把小时就爬下来了。去天安门广场排了好长的队,故宫里人倒是不多,据说今年暑期的客流还不及往年的三分之一,但是一路走下来也实在是累了。
她们来北京玩儿,我供吃供住都是应该的,但小芳她们姐妹调教出来的孩子都懂事儿得过头,竭尽所能的不让我破费,各种为我省事儿和抢着付钱,搞得我一副招待不周的姿态。
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姨姨们每年都去看姥爷,但我们姐妹都基本不回了,平时各忙各的,一年下来难得见上一面。各自经营自己的人生少有交集,平时既没有闲聊的习惯又缺少共同话题,童年时代吉光片羽的共处时光,我记得的版本跟她们记得的恐怕大不相同,但共处时的快乐是真切的,也从来没有过不开心的事(相处时间太短根本没有机会闹矛盾),或许以后会有机会走得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