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张爱玲热”高潮迭起,如果只是把这种现象说成是家世和个人经历使然,恐怕难以准确。说她是把自己的经验世界提升为艺术世界,却是极好的概括。读者喜欢她、爱读她的书,是她用苍凉的底色构建了一个个悲壮而又苍凉的艺术世界;各色人物的善恶行为几乎用工笔手法一一镌刻;有的一颦一笑,有的一哭一闹;寥寥数笔到位准确,让人物跃然纸上;有的精雕细刻,大费笔墨,铺张不浪费,毫不吝惜反复咏叹,只让人物在读者心里扎根。
风吹铃响,是景,是见,还不是美感。张爱玲写作是将生活中的琐碎幻化出了美感,这种美感,不一定是俊美,不一定是看见,不一定是枝节,而是全部的状态与强烈的带入感,所以说她把自己的经验世界提升为艺术世界,一点也不过。佛说:一花一世界!不是空话——
“胡琴咿咿呀呀拉着,在万盏灯的夜晚,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不问也罢!、、、、、、胡琴上的故事是应当由光艳的伶人来扮演,长长的两片红胭脂夹住琼瑶鼻,唱了,笑了,袖子挡住了嘴、、、、然而这里只有白四爷单身坐在黑沉沉的破阳台上,拉着胡琴。”
这是《倾城之恋》开场描写,张爱玲只有一句实写;白四爷坐在阳台上拉着胡琴,这句是骨骼,其余,都是血肉。这就是美学也就是说——这就是文学,她是在意象中来修辞,来修饰,它构建了一个场面;用寻虎老师讲的意思,就是构建了一颗大树,不是只有一个枝叶。
一般的作者只会写骨骼,没有写意象的习惯或者说没有这方面的学习与练习,所以不会写,也有的是还没有认识到修辞之于意象,意象之于美学的相互关联的重要性。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作为写作者就要会看门道,知道什么是好,好在哪,都要心里有数。
为什么张爱玲“一出发既踏上颠峰,一出手既成经典。”这与她顿悟了修辞就是在意象中来的写作秘籍分不开。正如作家李修文说的:“一切最后都还是要归于个人美学,如何使得际遇与美学匹配,才是一个写作者重要的课题。说到底,写作是在进行美学创造,因此,修辞的第一任务,还是通向美学创造,如果美学景象一盘散沙,我想,无论多诚实也于事无补。”这里的一盘散沙,就是说,没有构建自己的美学意象,写的再多也没有意义。
有人热衷于张爱玲,可是不知道她的写作秘籍在哪,只看了热闹而没有悟出其中的道道;还有人鼓噪动辄一天写几千字,一个月写了几十万字,恐怕除了说勤奋可嘉,别的不敢恭维。恐怕看到的都是干巴巴的枯骨,是生活事实的罗列,哪有美感可言。骨架好寻,血肉难长。进入不了意象世界的文体文,爆款文写出来的都是文字,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
你看,真正的作家对写作都有敬畏之心,从不敢动辄写写写,而是在创造——“写作是在进行美学创造”,创造,不是创作,一字之差,其意自明。
张爱玲是一个奇特的文化人物,奇特就在于她的对于刻画人物进行了美学的深入创造,用意象修辞,结合古代小说和通俗小说的手法与韵味,将“新旧雅俗”融汇贯通了。
当你开始写作时,问问自己是创作,还是创造?
再听听——胡琴咿咿呀呀拉着、、、拉过来又拉过去,说不尽的苍凉的故事——也许慢慢就会听懂并品味出那胡琴的声音了。不然,你永远听不懂,永远是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