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落樱无尽

  近日的战雨,似乎经常和步七月混在一起,校园里开始流传出二人眉来眼去定是关系暧昧的传闻。而步七月就更奇葩了,居然染了一头粉毛。

  ”一定是步七月勾引的战雨!瞧那骚粉色,啧啧啧。”时不时就会有这样的腹语指指点点。

  步七月本人倒是没怎么理会这些无聊的凡人,毕竟她如今心思很沉,颇为忧虑。

  青狸讪讪道:“这明明是樱粉色……”橘香操场的长椅旁,青狸抚了抚步七月顺滑的长发,将脸贴了上去,蹭了蹭,“原来你本来的发色这般好看,那些凡人的心思真是难以理解。”

  步七月始终眉头不解,漫不经心道:“那战雨呢?我看不是凡人的心思难解吧。”

  青狸喵了一声,羞红了脸:“我……那个我,”她被七月拆穿,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他不怎么理我。”

  “嗯,”步七月点点头,“他是那样的。”

  “阿月,”青狸语气一软,“你就帮帮我嘛。”自从那次步七月将她和战雨在小道士手中解救出来,她就弄明白了步七月和战雨同为星空城星子的身份,虽不大明白星空城那边的人事关系,但约莫着就和兄妹差不多。青狸为此暗自感叹了许久,缘分真是奇妙,这不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她见步七月不说话,便直接坐去她身边,歪着头蹭步七月的头,“好阿月,帮帮你亲亲可爱的小狸猫嘛。”

  步七月叹口气,毕竟狸猫卖萌谁人受得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战雨他的性子,可能比凡人还要难理解。“她揉了揉青狸的头,“他非常喜爱音乐,仿佛这个世界除了音乐,再难有什么可以吸引他,其实即使他不接受你……”

  步七月顿了顿,她不知该如何委婉的劝告青狸放弃这段爱慕,战雨的确并非良配。

  “阿狸。”步七月道,“如果你想试一试,但愿你,不要陷的太深啊。”

  青狸左右摇着身子,眼里满是小星星,她毕竟自小在青木山长大,心思颇为单纯,不大懂步七月话中的含义。

  “阿月,你说我若是送他琴谱他会喜欢吗,我倒是跟着师父学习了不少上古遗音呢。”

  步七月叹了口气:“他会喜欢。”她说不出口的是,战雨会喜欢琴谱却并不代表会喜欢青狸呀,此二者对于战雨来说根本就没有联系。

  瞧着青狸开心的样子,她终不忍心再说什么。爱情啊,着实令人烦恼,步七月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一段悠扬的钢琴曲响起,是步七月的手机响了。她怔怔的望着屏幕出身,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没有来电显示,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

  步七月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喂。”

  电话那头却很安静,隐约有风雪之声呼呼传来,步七月的脸唰的就白了。

  “阿月,好久不见。”那是只属于魔王的密语,掩藏在风雪之中。”

  “啪!”手机掉落在地,屏幕暗了。

  “阿月!”青狸握住了步七月冰凉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到你呢。”


  她仍记得,月之领地的那一片樱花林。

  四月,是樱花开的季节,月之魔王最爱的那一棵樱花树生的格外娇柔动人,粉色的花瓣如一只只轻盈的蝶,有的聚集在一起,有的则翩翩起舞,淡黄的花蕊如同美人鬓间的步摇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魔王一身轻便的墨色长袍,懒坐于樱花树下的白玉椅。

  “阿月,这颜色很适合你。”

  魔王这话是说给那位枕在他腿上的美人的,美人体态婀娜,着了樱粉色的单层长裙,裙子上绣着碎花的图案,是花蕊的颜色。

  她肌肤粉白,如同拨了皮的新鲜蜜桃般水润诱人,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几朵樱花飘落在上面,恰到好处的装饰着。

  美人是侧着身子趴在魔王腿上的,露出了诱人的耳:“魔王大人有心了。”她轻声答谢。

  魔王素爱极简,着人为她制的长裙裁剪考究,十分的优雅得体。他觉得她应该是穿粉色的,她不该穿墨色,过于老气。

  他心情很好,抚着七月的长发道:“阿月,我还有件礼物送给你。”

  步七月起了身,有些疑惑的看着他。就见魔王伸出手掌,似有飞雪拂过,他掌心多了一把精致的短刀。

  刀长七寸,弯月形,墨色刀身不知何种材料所制,轻巧简朴,是魔王一贯喜爱的风格,刀鞘处镶嵌着一颗月色宝石,伴有雕纹点缀。

  七月缓缓扶着刀,“这刀可有名字?”

  “怜月,”魔王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是夜月辰,永生怜爱阿月的心意。”

  彼时的步七月还很懵懂,只觉这一生能与魔王厮守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她或许可以将她的秘密永远藏在心里,她应该如此的……


  她与他的相遇,本就是一场精心却又不精心的策划。

  彼时的步七月正值被星空城逐出城门,一身墨色罗裙满是泥泞,虽不至于衣衫褴褛,但也颇为狼狈。

  月之领地虽说是地处高山之地,四面环雪,却绽满了盛开的樱花,终年不败。传闻说是月之魔王酷爱樱花,才不惜动用月之本源保这些妖娆胜景。

  步七月独自行走于樱花林间,只觉凉风习习,鼻头酸涩。她终究……是被抛弃了。

  虽说临行前先生曾交与她除去月之魔王的任务,但她深知自己能力不足,此行恐怕任务是假,丢掉她这个不争气的星子倒像是真的。

  步七月走累了,一屁股便坐到了地上,她如今已是这般狼狈,也没心思去顾虑什么形象。

  “哟!这是谁家的魔宠?”步七月耳边忽然响起清冽的女声。

  抬头去看,便见到一位墨绿色长裙的女子,她裙子的风格与步七月不大一样,瞧着格外简洁,通体似是由一整块布裁剪而成,腰部收线偏高,由一条镶了宝石的腰带系着。

  女子生了一双极大的眼眸,睫毛浓密顾盼生姿 ,鼻梁极为高挑,红唇如火大小适中,阳光撒在女子的波浪长发上呈现出一种奇特的闷青色。

  步七月从未见过这般具有视觉冲击力的美人,不觉有些发愣。

  “噗!”女子笑了起来,这一笑就更美了,双眼弯弯如同两瓣桃花,眼角一点泪痣说不出的妩媚: “原来是新人,不如我介绍个魔使给你,以后也好照拂与你。”

  月之领地的魔物不似一般生灵般由生命体孕育传承,它们起源自自然元素,由月之能源凝聚而成。故而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有新的魔物自虚空中诞出,步七月便是顺着这个思路,附和女子道:“漂亮姐姐怎么称呼?”她拉住女子的手,“你……见过魔王大人吗?”

  女子一手回拉七月,另一边的手臂则环着步七月的腰,也不见什么动作就带着她飞了起来:“你叫我月奴就好。”

  “月奴姐姐,我……”步七月思索了下,“我叫七月。”

  月奴依旧是笑眯眯的,一双美目盯着七月:“你找魔王做什么呢?”她笑容不变,七月却忽然有些心虚。

  “我……崇拜,崇拜魔王。”

  “魔王啊……你去问他好了”只见月奴伸手一送,七月只感到自己身子一轻,便已由月奴的魔力护着缓缓降落了。

  原来月之领地这些樱花林的中心还有着一池碧湖,湖中耸立着巨石堆积的小山,山间有瀑布流淌入湖,分外清凉。最为奇特的就是山石中有一排天然的五色石,踏上去会发出宫商角徽羽的不同声响,倘若缓步踱去,便能奏出别致动听的乐曲。

  这里,便是魔王最常栖息的望月湖,湖中心那一处盛开的樱花便是樱花林中最美最妖娆的一株,是魔王的最爱。

  而此时,那樱花树下却侧卧着个光着上身的男子,下身堆积着的衣物也不知是何种材质,露出两节小腿。

  步七月还是第一次见男子这样的装扮,腾的一下涨红了脸。

  月奴咯咯直笑,推了七月过去,“嗯……”她想了下,“夜月辰,这丫头七月,说她特别崇拜魔王,不如你带她去找魔王嗯?”

  夜月辰瞄了七月一眼:“魔王嘛……他叹了口气,“我听说他忽然很想吃鱼,不如你去那湖中捕了鱼儿上来,我便带你去见他。”

  步七月倒也乖巧,闻言立刻就下湖捕鱼去了,然而她毕竟是个不能暴露身份的星子,要全凭一双手去捕鱼实属难事。

  不知不觉天色微暗,望月湖下起了濛濛细雨,夜月辰已穿好了衣衫,闲坐于樱花树下。月奴环手站在一旁,只听月奴道:“这丫头倒是挺有意思的。”

  “黑白分明。”夜月辰眯着眼睛道。

  步七月仍在努力尝试着捉鱼,时不时的就栽个跟头,身上头发早已湿透,她性情坚决,既然说好了捉鱼就一定要抓到鱼。水汽间,隐约见七月灵台散着一层微光随着呼吸闪烁,月奴惊讶的瞥了一眼夜月辰道:“那丫头居然是星空城的人。”

  夜月辰不答,只是饶有兴致的盯着那微光。她一定是力量尚浅,还不能游刃有余的控制自己的能力才会在无意间显露出来。

  “该不会是来杀你的吧?”月奴笑的格外开心。

  夜月辰瞥了她一眼:“不明身份的人还带来见我。”

  月奴似乎并不怕他,风情万种的撩了撩头发道:“你死了,奴家就可以做魔王了嘛。”她与夜月辰在这万千年的时光中早已成了朋友,这话既是玩笑也是真话,毕竟魔物们一向是崇尚强者,只有力量最强的魔才能成为魔王,而月奴,偏偏就差夜月辰那么一点点,就很气。


  那日的七月最终抓到了鱼,可夜月辰又说魔王突然就不想吃鱼了,可能是想吃果子,打发她去采集樱花之果。

  然樱花盛开之季又怎会结果,一无所获的七月十分沮丧,月奴便提议她明日再寻,只要日日找寻,总会摘到的。

  月奴的性格一向唯恐天下不乱,她将七月留给夜月辰,七月那点能量根本伤不到他,但至少……可以搅乱魔王的生活节奏岂不是很有趣。

  然而事与愿违,夜月辰似乎还挺喜欢陪着七月折腾的。比如教她踏奏望月湖山间的五色石,再比如教她钓鱼捕猎捉弄魔使,甚至是……一起晒日光浴。

  “初遇时我还在想,此男子大白天的衣冠不整,一定是个浪荡痞子,原来你竟是为了能晒的黑一点。”步七月顶着片大荷叶蹲坐在魔王身旁,“我们女孩子还是要注意些防晒的,所以我……”她一边说着就一边想往阴凉处挪。

  魔王夜月辰乃是水元素凝结而成,生来肤白如雪,这令无数魔女羡慕的肤色却令他本人很不悦,他一向觉得男子,就该是肤若古铜才更有魅力。

  “回来。”夜月辰眼也不睁,十分享受的沐浴着阳光,身上只有下半身着了宽松的半截裤子,“你不是说想见魔王吗?”

  七月连忙又凑了过来蹲好:“魔王他还想要果子吗,我是不是可以早点见到他了。”

  夜月辰睁开了眸,一双睫毛纤长且细密,不得不说他的面容极美,明明是个男人,却比女人还要好看。

  “他想要。”夜月辰认真的说道。

  从他第一次见到七月时他就觉得她很有趣。水嫩的小脸明明很瘦却是肉嘟嘟的,下巴有些圆,双眼清澈透亮,黑白分明,说话的时候总是会有些腼腆,还特别爱脸红。她的性格不像是月之领地的任何魔女,她不爱捉弄人,他的话她都信,她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有星星。

  原来她……就是他想要的“果子。”


  “夜月辰!你居然对七月动心,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夜月辰比了个禁声的动作,彼此的七月正爬上樱花树去摘果子,也不知为何这些樱花树一夜之间就突然结了果,是黑色的小巧果实。

  “她不会杀我的。”远处的夜月辰轻笑着对月奴说道,“她喜欢我。”

  月奴吃惊的睁大了双眼,她不过就是将七月丢给夜月辰“折磨”三个月,这居然怎么就还折腾出感情来了!

  月奴不得不反思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觉得将七月丢给魔王是件有趣的事情,这真是太不有趣了!她实在是高看了魔王的意志,这么强大的魔王居然也会喜欢小姑娘,所谓魔王,他难道不该专心考虑考虑称霸一方的事情吗?

  步七月将那一枚小小的果实呈给了夜月辰:“你看,我摘到了!带我去见魔王吧。”

  夜月辰微笑着接了过来:“傻丫头,我就是魔王啊。”

  “魔……魔王不是应该那种……张牙舞爪,凶巴巴,然后……”步七月说到后面,脸又红到了脖子根。

  因为夜月辰抱起她飞向了那棵最高最美的樱花树,他们并排坐在枝桠上,她的头枕在他怀里,有些不知所措。

  “阿月,这些樱花是我用魔力幻化而成,它们是不会结果的。”

  七月惊奇的看着那一树一树的樱花忽然就飘散起了花瓣雨,哪里还有“果实”的影子。

  “你,就是我想要的果子。”

  那之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令月奴倍感难熬,夜月辰走哪儿都要带着七月这个小尾巴,且这小尾巴还特别不安分的终日里魔王大人前魔王大人后的吵个不停,一开口必是“魔王大人说的对。”“魔王大人怎么会有错。”“不许你们欺负魔王大人,魔王大人最好了。”声音脆的跟百灵鸟似的。

  月奴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被他们的狗粮噎死了,故而不再搭理他们,躲去了人世。


  夜月辰的城堡就建在樱花林深处的雪山之巅。

  此时入夜已深,一轮明月高照,却无繁星揽月,格外的幽静,樱花林中步七月悄悄的向着山下潜去。

  十五将至,魔王每逢这个时期就开始变得嗜睡,魔力大幅衰减,七月便是趁着这个机会面见隐帆。

  姬隐帆依然是老样子,黑着脸传达了他最后的指令:“再过几天就是三百年一次的全月食日,夜月辰的力量会衰弱到极致,你趁机杀了他。”

  步七月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失了魂儿的回到城堡了,她心里乱成了一锅粥。这段时日她与夜月辰的朝夕相处早已忘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是什么,她甚至觉得自己留下来与夜月辰相守也未尝不可。

  然而她毕竟是星空城的人。先生曾经教导过他们,月之领地的魔物们行为极为乖张恶劣,好一点的捉弄捉弄凡世的小孩子,过分些的变着法儿的折腾那些凡人,令他们时常陷入极端的恐惧之中,自我放弃、扭曲人性的犯罪甚至是惨无人道的战争。

  星空城,自存在以来就以守护凡世安宁为己任,将月之魔王为首的众魔物一窝端是先生一早就制定的计划。

  三百年了,他们养精蓄锐了三百年,只要除去最为忌惮的夜月辰,剩下的魔物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夜月辰……并不似传闻中那般残暴啊?步七月脸色惨白,前脚踏入房门,后脚就直接软了,蜷缩着躺在地上。她该怎么办?

  她想起星空城内的家人,一个又一个童年一起玩耍的记忆从脑海中蹦出,他们曾拥有过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成年后的他们虽表面上不甚亲近,但步七月心里明白,他们都是彼此的依托和羁绊,是最重要的家人啊!

  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先生的脸,“步七月,你竟然忘了你的职责!”那张脸满是嫌恶,“你太令我失望了。”

  “我没有!”步七月突然就像惊吓到了一样跳了起来。

  “小七!你既然身带任务,从一开始就应该谨慎一些。”脑海中又响起夏瑶的话语,她声音柔柔的,语气却很冰冷。

  “贪玩丧志!”是隐帆严肃的声音。

  “小七,”禹守护语重心长道:“你不该爱他的。”

  “我不是,我没有,”步七月噙着眼泪,小声嘟囔,“我错了先生,你不要生气,不要赶我走……我没有,我没爱上夜月辰。”她明白自己是因为心虚才会想到这样的对话,她突然就很害怕,她很害怕面对失望的家人。

  “我可以完成任务的。”步七月喃呢着给自己打气,“我可以的,真的。”

  “我不是没用的小七,真的” 


  步七月在讲述这些回忆的时候满脸悲痛,她那个时候心思单纯,一门心思只想得到家人们的认可。可那时的她,根本就没意识到夜月辰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直到怜月刀刺入他眉心的那一刻……

  她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一颗心忽的沉入谷底,她突然觉得无法呼吸,她好像……又做错了。

  她眼睁睁看着夜月辰化做飞雪而去, 一种此生从未体会过的恐惧爬满全身,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夜月辰了?

  那个喜欢光着上身晒太阳浴的有趣魔王,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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