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美英正跟彭淑萍交心,头顶上有人喊她。美英给彭淑萍说,来,给你介绍一个人。
美英给彭淑萍介绍的是安平的主治大夫,姓刘,白大褂的名牌上写着“刘长宁”。
“淑萍,这是刘医生。安平的手术就是他做的。刘医生,这是彭淑萍,我最好的朋友。”美英亲昵的挽着淑萍的一只胳膊,脑袋向一侧歪着,贴着她的一侧肩。彭淑萍和刘医生一左一右分立她两旁。
美英说完话看看淑萍又看看刘医生,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彭淑萍直觉有些不对劲。
看刘医生脸上也有些尴尬。
“哦哦,你好你好。你是安平的妈妈吧?他手术挺成功的,再恢复个几天,拍个片子,没啥问题就能回家了……”刘医生用习惯性的多话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
美英嗔笑着拉了一下他的白大褂,“哎哟你给她说这些干啥呀,她不是安平的妈。”美英还是笑着,又给彭淑萍说,“他就这么个人,一紧张就话多。”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上来了。
彭淑萍亲眼看着刘医生本来自信坦荡的一个人,被美英造成的这种突如其来的局面弄得措手不及,额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他们站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旁边不时有人经过。病人和家属还好,偶尔有医生护士打招呼时,会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仨人,不说刘医生,彭淑萍都如坐针毡。
“那个,咱出来有一会儿了,我先看看安平去。”她对美英说。
“那你先去,我一会也来,咱晚上一块吃饭哦。”美英对她说。
“不了不了,我就是开饭馆的,还在外头吃啥饭,我出来得急,没给娃说,一会儿得先回去,你哪天有时间来县城,咱在自家馆子吃,想吃啥弄啥,边吃边谝,多美。”
美英听到淑萍要回去,有点舍不得。
还是彭淑萍安慰她:“你怕啥?反正咱俩现下联系上了,跑不了和尚也跑不了庙,我把饭馆地址写给你,再把隔壁商店的电话留给你,你有时间随时过来。以后咱俩有的是时间谝。”
美英这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
淑萍说一会儿就不过来寻她了,看完安平直接回去了。美英站在原地眼巴巴目送她进了走廊尽头的病房。
刘医生的神情重新恢复从容,他看着转回头的美英,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见到的妇人,斟酌着对美英说:“你这朋友脸色不太好,有时间让她到医院也做个检查。”
瞅着四下无人,美英亲昵地用胳膊拐了一下他,“咋?职业病又犯了?见谁都像病人?”
刘医生很郑重,“我没开玩笑,她脸色黄得很,我怀疑她肝不好,做个检查放心!不是你朋友我才不说呢。“
说着,他转身往值班室走。
美英急忙跟上,小声和他耍花腔,“哎哟,还生气了?我不是怪你。淑萍她从小脸就黄,上学时就有人说过,去看医生,每回都好好的,老师后来都说,黄种人么,淑萍这才是正儿八经的黄皮肤黑头发的中国人,咯咯咯……“
刘医生马上制止她,“你小点声。这是医院,你咋老不注意呢?”怕美英多心,又解释:“我是医生,是有职业病,但依我的经验,还是谨慎点好,她要有时间,最好做个检查,也花不了多少钱多少时间,却能买个放心不是?——不过我就是说说,做不做在你俩。”
02
彭淑萍到病房看安平。
临时护工见有人来,忙不迭找借口走了。彭淑萍本来只想呆一会儿,她怕呆久了,安平现在又能说话了,别一会儿俩人说得不高兴。
临时护工这么一走,她不得不留下等美英回来。
她心里有些急,担心饭馆的生意。她还是第一次一天不在店里,不知道伙计们会不会偷懒?会不会有人趁虚而入找茬寻事?伙计们能不能应付得了?还有李怡。
安平从自家跑出去,出了车祸,李怡这几天情绪一直低落,这些情况都让她想早点回去。
她心有所想,注意力便不很集中。安平想上厕所,又不好意思,在床上拧次了好一会儿,同病房的人看着不对,拍拍彭淑萍的肩,她才回过神来。
“你咋了?你……是想……上厕所?”她根据少年的表情猜测。
病友说,那还用问,刚听见他通气了,吊瓶都是水水,打身体里可不就变成尿了。
安平年轻,恢复快,早拔了尿管,现下只能下床去厕所。
彭淑萍觉得没啥,伸手要扶他。安平不愿意,身子一躲,小声问彭姐啥时回来?
“她这会有重要事呢,我先扶你去。你甭急,估计一会儿也该回来了。哎哟你还羞啥呢,你跟怡怡一样大,在姨跟前就是个娃,羞啥?”
不由分说,她半扶半抱,把安平弄下床。安平再不愿意,离开床只能拿她做倚仗。
彭淑萍半搀半架,出了半身汗,总算把人弄到厕所。她要帮他举吊瓶,安平打死不肯,宁愿一手高举吊瓶,用另一只手去解裤子,一个劲让彭淑萍出去,头上急得都见汗。
彭淑萍不放心地走到门口,正好有人要上厕所,她忙说好话请人家帮忙。那人帮安平提好裤子,好心对他说:“没看出你年龄不大,还怪有性格的,你看把你妈急的!”
彭淑萍在门口接过安平,又一走一停准备回病房,走到楼梯和病房交接处,安平停住。彭淑萍不知他是何意,问他咋了?安平朝楼梯间呶呶嘴,示意有话和她说。
彭淑萍心说: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还是来了。
03
安平要说的,基本和彭淑萍想的差不离。
他怕一会儿美英回病房没见到他,到处喊着找,一进楼梯间,他让彭淑萍把安全门关严,几乎没怎么停顿,就问彭淑萍,“你知道我为啥受伤吧?”
连姨都不叫了。
彭淑萍这会儿也想起他做的那些事,和自己与王白头的一些分析,也没有好口气,没按他预想的来。
她说:“我不知道。我咋能知道?”
安平没料到是这么个回答,预备好的话噎在喉咙里,他瞪大眼睛看着彭淑萍,足过了一两分钟才说:“你知道。”语气十分肯定。
住院部外面有钟敲了三下,三四十里路回去还得一个多小时,彭淑萍又开始着急,便没多余心情应付这个孩子,于是她直接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你说真话,我也告诉你真话。”
安平点头。
彭淑萍于是问他两封情书的事。
安平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两封都是刘小蓉写的。但第一封确实是他授意。
他就是想破坏李怡的名声,最好让李怡在学校呆不下去,转回老家去。这样,彭淑萍不就也跟着回去了。
第二封情书,他说是刘小蓉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自作主张。因为那事,他俩已经很久不说话了。
“你这么做是因为我和你爸?”彭淑萍又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安平说,“但我可以回答你。是的。”
安平告诉彭淑萍,他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和他爸的关系。
他坚决反对他爸另娶他人。以前那些相亲的就算了,他爸看不上,自己就拒绝了,遇到彭淑萍,他爸心动了,还忒执着。
在安平心里,母亲的位置无人能替代,所以,他果断出手。
其中自然有缘由,但彭淑萍时下没有兴趣打听。
“你不同意你就给你爸直说,折腾我母女干啥?直说多省力气,你弄这些弯弯绕,这是我猜出来了,要是我猜不出来呢?要是我真跟你爸成了,你这不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瞎一番功夫。”
她话语诙谐,安平被逗得噗嗤一下笑了。
“还笑得出来。你看你这折腾得,把自己都快折腾成残疾了!你要是给你爸直说,或者给我直说,事情早妥善解决了。”
安平说他不认为会是这样。
他说他很了解他爸的脾性,只要他认准的人和事,他一定是勇往直前,非达到目的不可的。
自己要是直接给他说,或者给彭淑萍说,结果肯定是父子大吵一顿,或者他被他爸又打一顿,总之,没啥好果子吃,主要是,结果不一定如他所愿。
再说,他奶去世时,他对他奶发过誓,不会反对他爸再婚。他虽是个碎娃,可有些誓言也是要守的。
彭淑萍心说,还知道自己是个碎娃,要遵守誓言,誓言不就是不反对你爸再婚!嘴上说得好,可你做出来的,这都是啥事?果然小孩心性,凡事只从对自己有利的角度解释,凡事都是他有理。
“所以你就想让我自己撤退?结果发现我一直和你爸暧昧不清,没有撤退的意思,你就想到曲线救国,从李怡那边下手?”
安平不说话。
这种情形下,不说话就表示默认。
他的意思正是如此。
通过刘小蓉认识李怡,提前打听好李怡的品性,迎合,靠近,以自己的伤痛经历换取李怡的信任,同时换取李怡的家庭秘密,瞅机会想办法让这母女俩自己撤退。他就是这么想的。
彭淑萍自己撂挑子了,把他爸拒绝了,他爸不能找他的麻烦。依他爸对彭淑萍的好感,也不会找彭家母女麻烦。那么,这事就能风平浪静的解决,多么完美。
彭淑萍看着面前靠墙而站的瘦削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心情十分复杂,她想到自己的李怡。
李怡只比这个小伙子小一岁,可心思单纯的,比一张白纸差不了多少。看看人家,都会用计了!她不禁担心起自己那个傻女儿来。如果她知道安平的真正目的,会不会继刘小蓉之后,心理再受重创?
“你就没想过我如果不答应呢?”她咬着嘴唇问安平。
安平抬眼正视她,惊讶了一会儿,笑了,“我想你不会的。”
彭淑萍的眉毛收紧,面部表情寓意明显,为啥?
“因为,现在有不少同学认为李怡喜欢我,认为我俩早恋,认为她喜欢我喜欢到不惜和好朋友翻脸。如果你要和我爸继续,她知道我和我爸的关系后,我俩就不能继续,你说她会不会受伤?“
“又如果,你考虑到我和她,从而拒绝我爸,那她知道了又会内疚,我俩的关系,也不一定能保持。“
“又又如果,你和我爸继续,我和她厚着脸皮不顾忌人言可畏也继续,她心里要承受多大舆论压力,我想你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还如果,最后一条路,你执意和我爸继续,而我不想和她继续,毕竟我原来接近她的目的就不是为这,那么我只好——“他卖关子。
“你只好咋?”
“我只好......我爸咋对你,我就咋对她喽!”
“你——”
彭淑萍顿时面寒如霜。一瞬间,她明白了安平话中的真正含义。
他说的他爸咋对自己,他便咋对李怡,并不是说安海咋对彭淑萍好,他安平就咋对李怡好,恰恰相反,他的意思是,安海咋对待(指的是身体上的)彭淑萍,他,就咋对待(也指身体上的)李怡。
龌龊不龌龊!
他们才初二呀!这个坏小子!
彭淑萍看着安平那张无所谓的脸,真想上去给他一耳光。
她垂在裤腿两侧的双手悄悄打开,又用力握成拳,再打开,再握拳,反复三次,她才咬着牙,一字一句,警告安平:
“好,回去我就给你爸说清楚,你记住,你自己想办法远离我李怡。如果,”她竖起右手食指,点着安平,“如果我发现你有一句食言,我就让你也看看我的手段。“
“安平,你再厉害也是个娃,我是大人,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并且我知道,在你爸心里,咱俩谁的话更能让他相信,你若不信,尽管放马过来,看看我能不能说到做到!你记住,你自己想办法远离李怡,还不得让她太伤心!这是你不仁在先,咎由自取!我圆了你的心愿,你就得做好你该做的事。”
“还有一点提前声明:我只负责和你爸说清楚,他若再有表示我也可以答应你继续拒绝,但是腿长在你爸身上,他如果还来我店里,我可管不着。我是开店做买卖,来的都是客,没道理有钱不赚!你要因此而迁怒于我,迁怒于李怡,你就是个麻谜(陕西俗语,意糊涂蛋,好坏不分)、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