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平出车祸住进一附院做手术。手术很成功。安海放了一半心，想回家办些事，和一个姓彭的女护工谈妥雇佣条件。

他怕人家照顾不好安平，试探着提出加价。彭护工婉言拒绝了，说与其加钱不如帮她一个忙。

安海问帮啥忙？彭护工请他帮忙给那天和曾姐一块来看安平的“另一个女的”——就是彭淑萍——捎句话。“你就说美英在这儿呢，看她来不来？”

彭淑萍听见“美英”俩字就激动得不行，撂下生意，往一附院又跑了一趟。安海事情没办完，没和她一起。她是一个人到的医院。

在安平的病床前看见美英（就是彭护工）的背影 ，彭淑萍从后面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她大叫一声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美英的脖子就不撒手了。

美英转身看见彭淑萍，同样激动。俩人在安平的病床前，又搂又抱，又跳又叫，又哭又笑。整个病房的人像看西洋景一样看着她俩。

安平也看着。

顾不上照顾安平了，美英叫来另一个相熟的护工，交代了几句，便抹着眼泪，拉淑萍到楼下小公园交心。

02

美英家境比彭淑萍好。

因为特殊原因，彭淑萍出嫁比她早。

她嫁人时，彭淑萍怀着李怡。农村风俗，怀孕的女人去参加婚礼对新人不吉利，所以，彭淑萍让李兴发代表自己捎了一份厚礼。

李兴发回来给她说，美英嫁得好。

美英的婆家在城郊。她男人是城里一家工厂的技术员。他们全家都有工作，虽然有的是临时工，可和美英家相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家都说美英这个婆家寻得好。美英自己也觉得是十里八村头一份，心里十分得意。

娘家人结婚前常给她说，等你过去，勤快点，在公婆跟前多表现，多给女婿吹枕边风，说不定他家会给你也在城里寻个活。

美英也是这么想并这么干的。勤勤恳恳表现了几个月，新婚丈夫蜜月里就频繁出差她都没有表现出不高兴，但就这样，还是没赢得公婆的欢心。

她是怎么知道的呢？从一件事就能看出端倪。

她给男人说了几次让想办法帮她寻个活，可每一次，话都递不到公婆耳边，因为男人先就把她挡了。

男人说，你就好好当个家庭妇女。咱全家都上班，家务活没人干，正好你把这包了。你不就想挣工资么？这样，我每个月给你发三百，就当你挣钱了，咋样？

逼急了，男人就说在外头工作辛苦很，让美英看他那些当工人的同事，女的，活一紧，通宵是常事。

“我不忍心看你跟她们一样。我成天忙得灰头土脸的，就指望回来看你养养眼享受享受你的照顾，你出去上班，回来咱都灰头土脸，谁伺候谁？”

美英执拗，可她要是再说，男人就变脸色，说她不识趣，不知足。公婆听儿子的一面之词，偶尔也会在饭桌上这么说她。美英非常委屈。

她的这份委屈在娘家也得不到理解。

娘家人的想法，都给你工资了，还要啥？哪寻这么舒服的活去！你看你妈跟你嫂子，每天干的活不比你多几倍，谁给她们发工资？知足吧你！别折腾了。小心折腾折腾，把撞上来的福气都让你折腾跑了。

03

彭淑萍生李怡后，美英去看过一次。她和淑萍说这事。淑萍对她是非常理解，可她不是当事人，做不了她婆家的主，只能宽慰宽慰。

美英回去之后，心里有了情绪，再干活，就不像以前那么乐意了。

有时公婆说她哪哪儿没干好，她慢慢还敢怼回去几句。公婆不适应，回来给儿子告状。男人会关上房门训斥她。说她纯粹吃饱了撑的，没事寻事。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嫌日子舒服回你娘家那土窝窝忆苦思甜去！

美英不受这话，卷了包袱就回娘家。在娘家，仍然得不到理解。住过三天她爸她妈就催她回，生怕得罪亲家。哥嫂也给她脸色看。

美英只好灰溜溜回去。

以前她从娘家回去时会提前给男人挂个电话，让他骑车到车站接，这回因为来去都灰溜溜的，就没打电话。

事情就是这么寸。

美英想趁人不注意回自己屋，她蹑手蹑脚抱着包袱进屋，发现客厅没人，刚松口气，却听到公婆卧室有动静。

出于好奇，她原地没动，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说话声是三个人，公公、婆婆和丈夫。

她本来不想偷听，可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这三个人嘴里出现，她就留了意。

04

这一留意就麻烦大了。

嫁过来快一年了，她第一次知道这桩所谓的好婚事的背后竟有如此曲折的因由。

堂堂城里人，大工厂的技术员，为啥舍那么多城里姑娘不寻，偏找她个山里妞。

根本不是媒人说的因为她漂亮，也和她们说的“这都是缘分”不沾边，最最根本的原因其实是，他家儿子身患隐疾。

男人上班的是个化工厂，几乎每年都发生事故。

男人运气不好，有一次给摊上了。倒不是钱的问题。

工伤，医疗费单位全报，还另外有误工费、营养费、伤残津贴等，钱上没吃亏，吃的是暗亏。

他受伤的地方不对路。要命处。

外伤治好后，偶然发现，基本不能人道了。

这事属于个人隐私，极度隐秘。在单位只有帮他办理工伤相关事宜的极个别人知道。出于同情和职业道德，大家主动帮他保密，所以，直到现在，也没多少人知道真正底细。

当然不能祸害身边的人了。原本谈的女朋友也因为他的良知分手了。家人帮他把视线向外部、向远处转移。

可是世界很小，找了几个，最后直接或间接的听到了风声，不知道他们从哪儿听到的，或许因为是婚姻大事，知情者中有人不忍心让一个姑娘的余生就此度过吧，反正最终，都无疾而终。

年龄眼看大了，家人不得不往更远更偏僻的地方想辙。

十里八村的漂亮姑娘彭美英因此成了落网之鱼。当然，这桩婚事最终能成，和她们那地方穷、媒人贪财，以及美英的家人同样贪财和爱慕虚荣脱不开关系。

总之，经历种种周折之后，山里姑娘彭美英嫁给了这个男人。

05

彼时，在家人四处求医问药的折腾之下，男人的情况有所好转，但也只限于好转。

他们为隐瞒美英，和单位说好，给男人调了岗位。男人的工作变得特别忙，蜜月里都频繁出差，从而有效减少了两人亲密接触的机会。

美英那时年轻，还没尝到这事的乐趣。加上才嫁过来，又和公婆住一起，还有小叔子，不是很习惯。

丈夫经常出差，她乐得轻松。白天公婆小叔子上班，家里就她一人，想看电视看电视，想逛市场逛市场，自由自在。

因为太闲了，她才起了寻工作的心思，哪想到，老鼠拉锨把——大头在后头，无意中，竟让她听到这个家里最大的一桩秘密。

美英不是一赌气回了娘家嘛，男人准备出差，他爸妈不放心，把儿子叫过来商量美英的事。

婆婆的意思，要不就给她寻个临时工吧，好歹把她心拴住，她有事情做，精力分散了，就不会琢磨其他事了。

公公不同意。公公担心，她现在这么舒服的日子都要折腾，家里都关不住她，一心想出去，等她真出去了，心就更野了。她自己挣了钱，有了经济资本，她那性子，再折腾起来，谁还降得住？

婆婆说，可是不给寻个活，她成天闲着，无事就生非。现在是结婚时间短，时间长了，肯定有人问生孩子的事，她要闲得想生孩子，可咋办？

公公说，能拖多久是多久，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不是给老大治着呢吗？娃不是说上回那药感觉有效果吗？再拖拖，说不定一下子就好了呢！那不一河水都开了。

话是这么说，可“多久”究竟是多久，“一下子”具体是几天、几月、还是几年，谁都说不清。

三个人愁眉苦脸相对叹气。

儿子难过自责：唉！都怪我！要不是我——

“你咋了？又不是你自己要得这病？你是为公家的事伤到的。再说，要不是这病，她彭美英能到咱家来？也不看看她的身份！”

儿子的病是婆婆心上的一块疤，戳一次疼一次，她看不得儿子那样儿，忍不住出言安慰：“你比别人差啥？不就是因为工作受了伤不能……”

婆婆口才好，话匣子一打开，巴拉巴拉，一气儿说了几百字。

托她的福，彭美英在外头脚都站麻了，才把整件事听了个完完整整。

一转身，她又回了娘家。

大门摔上时发出的惊天动地的响声，让闻声而出的三个人交换完眼神，不约而同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