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喵不栖
这个年好像过得特别糟,我的失眠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一整夜一整夜我就那么躺着,在黑夜里听着自己平稳的呼吸,眼皮盖在眼珠上,却和赤裸的没有什么区别。
我越是逼着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记忆越是汹涌。我嫉妒记忆本身多愁善感的能力,其实记忆里那些开心的瞬间,我当时并没有多开心。我慢慢发现遗忘其实是一件很漫长的事情,要去不断地回想那些瞬间,去印证存在的事实,在记得和遗忘交错间,才真的能放下想要遗忘的那些瞬间。
离开上海那天,我就开始讨厌这个城市,过年前我妈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相亲,我正在地铁上啃着一个从便利店买来的饭团准备去接老周下班,刚刚出地铁口,望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冷雨滴,我连一把伞都没有带,就想着算了他妈的糟糕透了的人生,嫁就嫁了吧。走的那天,我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还来吗?却始终都不敢给自己一个答案。
离开上海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城市的记忆都是在对老周的想念里完成的。那个城市总是下雨,天永远都是灰蒙蒙的,我每天早晨醒来摸着潮湿的褥被,望着空荡荡的房间都想大哭一场。那段时间,最让我崩溃的不是洗了内衣十天半个月都干不了,忍受潮湿在身体上作祟。也不是每天奔波在外,找工作的劳累和无奈。一天中最让我期待的那个时刻是在老周公司楼下等他下班,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总觉得哪怕要走很远的路,坐很久的地铁,等很久的红灯,但一切都是值得。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期待,当看到老周厌烦的眼神,听到他无所谓的语气,我开始讨厌这个城市,讨厌冷暴力,讨厌阴沉的天气,讨厌连绵的雨声。
人总是容易对外界有所期待,也总是很容易失望。如果从对方身上得不到跟自己的付出同等的爱,甚至是得不到回应,人就会变得不安。所谓的对生活妥协,不过是觉得如果得不到同等的爱,那么能得到其他相应的回报也可以,比如钱,或者安定的生活。我离开上海的前一天晚上,去了老周的公司楼下,但没有等他,我在他公司楼下站了一个小时,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回了家。
我时常想起来,那段时间在地铁上写完的一封一封信,坐在便利店望着窗外发呆,看着都市人来来往往的影子,其实在哪里好像都没有什么区别,寄居在这个城市始终都是要离开的,任何人都不值得抱有期待,我不再敢对他人轻易许有希望,也开始害怕别人对我抱有期待,我们能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一件值得举杯庆幸的事情。
作为一个写字人,我越来越害怕去写过去的事情,可是每次记忆先下手的时候我都好像无力反抗。人好像对过去总是有夸大膨胀的能力,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们记住的那些一定是更好或者更坏。
那天夜里,我翻到在备忘录里8月4日23点53分写下的一段话:“在拼命骑单车像摆脱什么往回走时,在回到家飞快洗完澡边刷牙边煮鸡蛋烫起一个水泡时,在热好牛奶等待他回家时,总感觉现在的生活几年前经历过,但也的确没有的事,这也让我很怀疑有前世今生。说不上甜还是苦,倒是觉得世界很大生活很咸。”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瞬间,八月份老周辞职后在上海一家轮滑店当教练,我偷偷跑到商场里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他,心里有一片海兴风作浪,翻涌,再退去。
“你是他女朋友吧,等下我去叫他。”
“哦不不,别打扰他,我只是来看看他。”
我慌张地从商场里跑出来,骑着单车拼命地往回走,回到家急匆匆洗澡,煮鸡蛋,热牛奶,换好衣服。煮蛋时因为太着急,手腕上被热蒸汽烫起一个泡。老周回来后,桌子上放着剥好的鸡蛋和热牛奶,我笑着问他回来了,前一刻内心的暴风骤雨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最讨厌吃鸡蛋配牛奶,他也不喜欢我做的番茄三明治。
我时常想起我骑单车往回走的那个瞬间,因为那一刻带着恐惧、无奈、无措,想要去摆脱什么,又好像要保护什么。他辞了体面的工作,和十几个人挤在集体宿舍,每天晚上躺在床上,乌烟瘴气,敲键盘打游戏的声音,音乐不停地循环声,说话声吆喝声,好不容易这些声音停止了,又传来呼噜声,对于涉世未深的我来说,那段记忆让人压抑而难忘。无力感最能摧毁一个人,我什么都不能替他分担,也保护不了他,当我们挤在一张木板床上,紧紧抱着的时候,我们什么都没有,带着对未来的恐慌和迷茫却又好像十分踏实。同样是难眠的夜,如今这么静,静的空洞洞。
如果人只活在瞬间的话,就不会有人间疾苦,瞬间即是永恒。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念你,我想念只是那些瞬间。因为想起你,想起那段时间,想起有关上海的一切,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只要一瞬间。
作家只是我的理想, 我现在只想写点让人舒服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