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三天里，我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感觉自己仿佛一只掉入陷阱的羔羊，而周围全是虎视眈眈的饿狼。

        这天夜里，我独自爬上屋檐，屏息疾行，摸黑来到了城主府院。

        令人意外的是，院子里集结了二十来个黑衣人，领头的是一名青年，正在吩咐着什么。不多时，青年大手一挥，黑衣人便各自散去，消失在了宅院的四面八方。我俯下身子，不敢轻举妄动，静静眺望着院子里的青年。

        片刻之后，远方陆续传来哭喊的声音，刀兵和闷响此起彼伏，零星的火光迅速连成一片，吞噬了整个城主府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二十来个黑衣人拖赶着几十名男女老幼，聚到了庭院中。青年依次看过，用手随便一指，那人便被黑衣人拎到了青年跟前。

        “你们暗中勾结南边的柳氏和花开氏……”青年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那人哭号道：“冤枉啊，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青年被人打断，似乎不太高兴，对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黑衣人便一脚踹在那人肚腹上，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有或没有，我自然有决断，不需要你自作主张。”青年的声音很冷，视线扫过跪倒在地的众人，一个小男孩当即吓得哭出了来。

        小男孩身后的黑衣人顷刻提起长刀，眼皮眨都不眨，就砍下了小孩的头颅。断裂的脖颈喷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众人的视野。

        小男孩身旁的妇人大声惊呼，扑倒在小孩的身上，失声恸哭起来。可这样的哭声也很短暂，转眼就被冰冷的长刀截断，变成了渗人的沉默。

        “怎么回事，”青年很不高兴，“我早说过，哭闹的就地解决，不要带出来。”

        “可是他们刚才……”黑衣人想要解释，却被青年喝止道，“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连你也一并斩了。”

        “是……”黑衣人幽幽应道，泄恨般在小男孩的尸体上又砍了两三刀。

        其他人看到这种场面，无不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惊惶的视线在黑衣人的刀下簌簌发抖。

        “胡音老贼不在府里，必是去了南方。”青年说道一半，忽然停下，“把他们带走，日后有用。”

        黑衣人得令，将院中老幼绑成一条线，逐个带出了庭院。“听好了，路上胆敢有一丝声响，就让你尝尝长刀的滋味。”

        我眼看着黑衣人一行朝城门方向离去，留下熊熊燃烧的府院，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火中不知还有多少老幼，垂死挣扎在这熟悉的地狱光景中，我却完全无能为力。

        青年立在院中，视线缓缓扫过四周，忽然定在我的方向，“终于找到你了，房顶的小兄弟，下来吧。”

        我自知逃不过，只能顺着梁柱爬下，来到青年跟前。他的样貌比声音要老一些，但也顶多三十出头。他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在找符徒家的小姑娘，跟我来。”

        青年领着我，来到府院深处的一扇石门前。

        “符徒家的小姑娘，就在地窖下面，你自己去吧。”说着，他丢过来一个亮闪闪的东西，我接住一看，是一把钥匙。

        我推开石门，后面是一排长长的石梯，墙上挂着微弱的灯火，仅能驱散些许黑暗。我的步子很轻，回响声却能传到很远。

        石梯尽头是一丈见方的石室，一个模糊的人影蜷缩在角落，我每进一步，人影就后缩一分，退到不能再退，娇弱的身子便开始不住地颤抖。

        “央佳。”我缓缓蹲下，尽量让声音柔和一些，却还是让她禁不住一震。

        人影缓缓抬起头，憔悴的面容露在昏黄的灯火下，看上去有几分陌生。

        “苍树，你是苍树吗……”央佳细弱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抓住我的衣袖，一点点往上挪着，“你真的是苍树……”

        我点了点头，“是的。”

        “苍树……苍树……”央佳的声音抖得很厉害，“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我心中一阵绞痛，说不出一句话。

        “苍树！”央佳一头扑进了我怀里，嚎啕大哭起来，“你为什么才来，你为什么才来……”

        我轻轻搂着她，温柔抚着她的后背。等到央佳的哭声弱下去之后，才松开双手，将央佳从地上扶了起来。

        央佳用脏手抹了抹一塌糊涂的脸颊，没走上两步，便猛地停下，拉住我的衣袖，惊恐地问道：“那个人呢。”

        “那个人？”“北阳城主……就是他把我关在这里。”央佳提到那个人，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发抖，“他在哪里？”

        “他不在这里。”

        “我不信！”原本冷静下来的央佳，忽然抓狂起来，“他就在上面，你想骗我出去！”

        “不是这样。”“你骗不了我！你别想骗我！谁都骗不了我！”“我没有骗你。”“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央佳声嘶力竭的呼喊，让我怔在了原地。沉默良久之后，我坐了下来，“你害怕的话，我就陪你一起待在这里。”

        “呜……”清澈的泪水从央佳的眼角一涌而出，孱弱的双腿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我伸出手去，将她接到了怀里。央佳将脑袋埋得很深，身子蜷缩成了一团，“苍树，我好害怕……”

        过了许久，兴许是哭累了，央佳在我怀里沉睡过去，我小心抱起她，一步步登上了石梯。

        青年还等在地窖外面，看见我出来，只说了一句话：“跟我来。”

        青年驾着马车，带我们来到城边的一间小屋。安顿下央佳后，我跟着他来到院子里，他指了指石凳，“坐。”

        “我问，你答。”青年带着命令的口气说道，“说错一句，就宰了你。”

        我没得选，只能老实应下。

        青年自称闻荻，是南州郡人士。他似乎对北州郡的情况很关心，然而我知道的并不比他多。他问到伽罗城的情况，我就把央佳告诉我的转述给他听，谈到水冶氏和符徒氏之争，他冷冷说道：“两家生死相争，司空见惯之事。不过符徒氏拿着通灵宝玉，迟早遭此一劫。”

        “北阳城主关押央佳，也是为了通灵宝玉？”我问道。

        “不然为何，可惜胡音老贼只知宝玉珍贵，却不知它的玄妙。”闻荻冷笑道。

        “通灵宝玉有什么神奇之处？”“我没必要告诉你，不该问的不要问。”

        “……那你也为了宝玉而来？”

        “哼，我要它无用。”闻荻不屑地嗤了一声，“老贼关了小姑娘这么久，看来是没拿到宝玉。我劝你一句，守不住的东西，就尽早放手，以免惹祸上身。”

        闻荻这样讲，似乎早就知道通灵宝玉在我身上。我背脊一阵发凉，不知该如何回答。

        临走时，闻荻将马车留了下来，告诉我们往南就是柳城。

        “记住我的忠告。保住小命，我们来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