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以前的日子,我是完完全全在在乡下度过的,活动范围不过方圆几公里,但于那时候的我,却在时光悠长中享有一个丰足的世界。
一、河
离家不足两百米远的地方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宽不过七八米,不涨水的时候,河水很浅,深处不过半人高,河两岸种了许多柳树、杨树,柳条温柔缱绻,随意折下一枝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就满足了小女孩们的爱美之心。相比之下,杨树可就没那么讨人喜欢了,它的叶子上会长拇指粗的大青虫,这是仅次于蚂蝗排第二恶心和可怕的生物,有时候掉到身上或者被踩到,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那时候河水尚清,水里能清晰可见青黛色的水藻,水藻随着河水的流动日夜不知疲倦地扭动着身子。水藻附近有许多小螺蛳,河底的淤泥里还藏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河蚌类的贝壳动物,运气好的话还能在石头缝处抓几只小螃蟹呢。
最喜夏日的傍晚跟着父亲去河里捡(摸)螺蛳,提个小桶,呼吸着热气未褪的风,光着脚丫踩在温热湿润的泥地上,一路欢快地和哥哥追追打打来到小河边,当足部的肌肤一触碰到清凉的河水,身体便迫不及待地要往下蹿,玩水是孩子的天性,捡螺就成了次要的了,往往一下河得先和哥哥一顿互泼水花,弄得湿漉漉凉爽了才开始捡螺蛳。
螺蛳是灵敏又笨拙的,有时候看它舒展着身子在水底缓缓蠕动,你一凑近,它便迅速地缩回壳里,当它以为这就安全了,你却能够轻轻松松将它捡起来丢进桶里。因此,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捡满一小桶。
当然,在河里捡螺蛳也是遇到过危险的,通常,大雨后的河水水位会上涨,有一回雨后跟着父亲去捡螺,河水有些急,险些把我冲走,幸亏被父亲一把拉住了。
河里的螺蛳壳薄肉厚,回到家里,母亲先将螺用清水养两天(期间要多次换水、清洗),待螺蛳吐尽泥沙后,砍尾去盖,做一碗让人垂涎三尺的口味嗦螺,纵是挑食的我也能就着螺肉干掉两碗米饭。
二、山野
说是“山”其实也算不上山,不过就是屋前屋后一座座凸起的小土丘。
上个世纪90年代的物资并不丰富,农村的孩子更是很少有零食吃,餐桌上的食物也多是自家种的和养的。因此,寻找平时餐桌难得吃到的“山珍”往往能激起孩子们极大的兴致。
春暖花开时节,小山丘上的竹林里,雨后的笋子破土而出,大的有碗口般粗,小的如手指头般细。小伙伴们拎着塑料袋,拿着小锄头去挖(拔)笋子,半个下午,就能满载而归。
下山的路边上,顺手再薅一把野葱带回家,美味的晚餐就有着落了。
还有一种野生的食物叫地木耳,也称雷公菌,雨后的山坡随处可见,小时候虽不爱吃,但母亲有时候会招呼我们出去捡,回家洗净后加一撮酸菜做成烫羹,如今想来也是很美味的。
端午节前后,最美味的果子非覆盆子(我们方言里称pao)莫属。山上低矮的带刺的灌木丛里,这种野生的红彤彤的果子酸甜可口,最惹人爱,成熟到如草莓般红的时候会非常甜,橘红的还带点酸,但往往还等不到草莓红,果子便被摘没了。
三、暑期
暑期,是孩子们放肆撒欢的季节,也是小动物小植物“遭殃”的季节。
吃酸掉牙的橘子,摘毛茸茸的青涩的桃,采池塘边上的莲蓬,捞小河里的鱼虾,捉田里的泥鳅、青蛙…
记忆深刻有一次,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偷摘邻居家的葡萄,我吃的那串大概是被毛毛虫爬过,吃的时候又没有洗,最后嘴巴又痒又痛肿得像香肠。
城里的表姐有时候也会来乡下过暑假,带来一些新鲜的玩具和零食,还有比家里萝卜干好吃许多倍的萝卜条。
傍晚,水泥晒谷坪上的稻谷被收起,这里又成为小伙伴们的另外一个游乐场,那会儿到处都是泥巴路,这个晒谷坪才是绝好的练骑车的场地。记得有一次,姐姐大概是刚学会骑自行车,作为姐姐的头号跟屁虫自然享有坐后座的权利,无奈车技欠佳,姐姐载着我连人带车一起摔进了旁边的水田里,幸运的是,虽被吓了一大跳,但是都没有受伤。奶奶得知后还带着我俩去田边烧纸钱,大意是求大神保佑小鬼别缠上的意思。
夏日炎炎,最凉快的地方莫过于穿梭在一座座房子之间的巷子,白天玩儿累了,扯一张草席铺到巷子里的地上,小伙伴们或躺或坐,一起分享一把不知道谁从家里酸菜坛子掏出来的酸豆角,就着新鲜摘下的黄瓜,一阵和着清新酸香味的穿堂风吹过,嘻嘻哈哈间唾沫液子横飞,那滋味,真真惬意极了~
那时候乡下总停电,尤其在夏天,打个响雷也许会停电,天气干旱会停电,闹水灾了会停电,变压器出问题了更要停电,有时候停电也不需要理由。
停电的晚上,父亲有空会给我们讲故事。
讲故事之前,他会先把屋里的凉床搬到院子里,然后点一盏煤油灯,大家围坐在凉床上听故事,轻摇着蒲扇,煤油灯的火焰在风中摇摇晃晃,火焰的外沿还冒着烟子,有些呛人。有时候索性连灯也不点,或者灯被蒲扇的风扇灭了,便只就着月亮、星星还有萤火虫的光。几个吵吵闹闹的孩子瞬间就安静下来了,这个时候,除了父亲讲故事的声音,连耳旁蚊子嗡嗡嗡都听得真切。
四、游戏
有一天,6岁多的女儿在看了几集动画片又画了几张画之后,很沮丧地跟我说:“妈妈,我觉得好无聊。”
我听了后有些难过,但也无能为力,回说我们去楼下玩玩吧。
我的童年里没有“无聊”这个词。
每天自天光后醒来,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天就黑了,往往还意犹未尽。
那时候女孩们喜欢跳皮筋、跳格子、踢毽子、抓石子…
男孩们喜欢玩滚铁环、斗鸡、跳马、弹玻璃弹珠…
还有轮流掷小刀在湿润的地上划包围圈。
相比之下,如今的孩子们还真是“无聊”许多。
五、打牌
打牌或许也算游戏。
乡下的娱乐活动有限,农闲的时候,在村里的小卖部,通常会聚集很多打牌的人,等大人们散去,孩子们就会争着去抢地盘,过把瘾,实在也没有人教,但是很多小伙伴都学会了字牌、胡子牌、麻将、扑克双升级等…
刚学会打牌的时候,有瘾,放学后憋不住约几个小伙伴偷偷躲在草垛间或者打禾机(用脚踩的带锯齿滚轮的比较原始的稻穗脱粒机)的大尾箱里打字牌。
偶尔会被父母抓个现行,自然是免不了挨一顿训斥和责骂。
随着年岁渐长,这般“不务正业”的时候就少了,再后来,除了扑克的升级,我的其他的“牌技”都停留在12岁以前的水平。
后记: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虽然在那些年里父母并没有给予我们很多的陪伴和物质上的富足,但是衣食无忧和安全感是充足的,并且给了我们有足够的自由。
许多年后,当头发花白的父亲陪着我的女儿和侄子、侄女下跳棋、围棋或者拼积木的时候,我脑袋里总能想起父亲在夏夜里给我们讲故事的一幕,依然感到温暖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