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个月的姜姜用手抓着肥肉往嘴里塞的时候,五岁的姜好斯文得像只喝露水的小仙女。
两岁的姜姜一本正经地装作看书的模样,摇头晃脑地念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时候,七岁的姜好痴迷于用被单当披肩,唱着当时风靡的“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
十二岁的姜姜每天来回四次奔波在学校和家之间准备着小升初考试的时候,十七岁的姜好忙着恋爱和考虑毕业去向。
老姜家有两个女儿,大的叫姜好,小的叫姜姜。
在那个黑白电视都还没普及的年代,乡下人的饭后谈资不多,有儿子的说起没儿子的,总会半嘲半讽地叹道“唉,没福气哟~”没抱着孙子的老年人会冷眼瞧着自家媳妇儿,连带着那个儿子都被冷落了。只有老姜像个没事人儿,姜姜刚出生那几天,他乐呵乐呵地跟同村人比划着“这下俩女子了,不「姜姜」好吗?”
老姜家的户口簿又多了一页,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姓名:姜姜,性别:女。
二
黄昏的村庄,温暖芬芳。山冈上的桃花绽放,远山隽永得一如伊人的眉眼。袅袅娜娜的炊烟从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起,去和天上的云朵嬉戏。暮色即将降临,小小的村庄,要迎来安详的夜。
突然地,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咕噜噜地冒出个脑袋瓜儿。咦?一个,两个,三个……像趁着暮色出来捕获猎物的小矮人,一个个交头接耳,蹑手蹑脚。“前进!”稚气的童声打破黄昏的宁静。只见一个小矮人窸窸窣窣地从山坡顶滑了下来。一个,两个,三个……小矮人们半滑半滚地掉下了山坡,山石磨脏了他们的衣服,沙土蹭花了他们的小脸儿,他们却乐此不疲。待所有小矮人滑下了山坡后,他们一起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阿俊!回来吃饭了!”浑厚的男声在三面环山的小村庄里回荡,树杈上打盹儿的麻雀扑棱了下翅膀。叫作“阿俊”的小矮人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说:“明天再玩儿吧,我得回去吃饭了。”于是,大家作鸟兽状散,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回家去了。
这些一眼望去清一色的男孩子们,大多年龄相仿,都是村里活泼好动的孩子,整天聚在一起搞些危险的小动作,大人们都忙着自己的活路,没法整天看管着,只能由他们疯任他们闹,只能在眼皮底下的时候呵斥几句。孩子们都散了,却还有个小孩儿望着自家还在冒烟儿的烟囱,兴致不减。山坡的阴面少有植物生长,细小的朱红砾石使这面倾斜的山坡成为了天然的滑梯,是孩子们的乐园。暮色渐渐深浓,小孩儿爬上一颗天生弯曲怪异的柏树,两手撑着另一棵树的枝桠,双脚踩着它成拱形的树干,用力向下,再反弹,像在跟树玩跷跷板。
山上的树自然生长,却很有韧性,像个慈父,包容每一个勤劳耕耘的人,也包容他们顽皮的孩子。
小孩儿正玩得不亦乐乎,“姜姜!吃饭啦!”不远处传来一个小姑娘仿佛用力全力的呼唤,小孩儿远远便看到了她一甩一甩的小辫儿,从来都觉得神气得不得了,她也纳闷为什么妈妈从来不给她留长辫子。
没错,这是五岁的姜姜,整天混迹于一群男孩子中间,一个像模像样的假小子。
姜姜顶着张花猫儿似的脸回家了,热腾腾的饭菜已端上了桌,姜姜玩了一天也饿坏了,撸起袖子就往桌上蹭。姜好没好气地说:“瞧你,一天到晚就和男孩子疯,一点没小妹妹样儿,看你脏的,先洗手去!”
十岁的姜好,出落得娇憨可爱,一派淑女的风范,所以她老不爱看姜姜那顽猴样,再看那边去洗手的姜姜,把一双湿漉漉的手悄悄凑到妈妈的衣服上,揩干后就笑哈哈地跑掉。这天的饭桌上,小小的姜姜又吃得和正在长身体的姜好一样多。
这个时候的姜好不怎么爱搭理姜姜,可姜姜打心眼儿里喜爱姜好,她老是觉得姜好像一个只喝露水的小仙女一样,模样又像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一样好看,确实不应该和自己一样去玩泥巴的。姜姜盼望着上小学,这样就能每天和姜好一起上下学了。
三
时光像凝结在小镇枝头的青果,苦涩又招摇。
姜姜如愿以偿地戴上了红领巾,进入了小学校。老姜仍然嗜酒,仍然把姜妈气得跳脚,而姜妈仍然爱唠叨,他们仍然在一次次争吵、协议离婚后又重新开始了这平淡又复杂难解的生活。成长像次第开放的花朵,总会如约而至。姜好也进入了有些叛逆的青春期。
时间是个奇妙的东西,它磨平一些棱角,也会长出尖锐的刺。
老姜淳朴,却有些嗜酒爱赌的毛病,在工厂里上班,可月末往家里拿不出几粒子儿,为此姜妈在家里受了不少罪,他们也吵了不少架。后来老姜辞掉了工作,回家干起了老本行,种着十几亩田,养着几头猪。年轻时染上的不好的习气也慢慢的散去了,姜妈也确实管他得紧,老姜似乎成了头任劳任怨的牛,被生活的重锤压弯了脊背,他的脸上多了些岁月赐予的平和的痕迹,却也少了些年轻的生气。姜妈曾经爱高跟鞋和大耳环,爱喇叭裤和波浪卷,现在的她脱去了时髦的装扮,穿上适合劳动的粗布衫,头发随意的挽起,不描眉,不施粉,似乎适应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岁月无情地划过她曾白皙嫩滑的脸蛋,又转过来改变了她的性情。而姜姜收了顽劣,多了分乖巧懂事,姜好成了座小小的活火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