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清楚康德所处时代面临的困境,就可以知道他写作纯粹理性批判的必要。唯理派走到极端形成独断论,经验派走到极端形成怀疑论,这是理性的危机;自牛顿以降,因果律占据主导的实证科学如日中天,形而上学旁落,过去一切科学的科学被视为不必要的,这是形而上学的困境;若因果律具有彻底的普遍性,则自由意志不存在,这对应自由的失落。康德意识这些问题症结所在,是理性本性所提出的要求和他所实际上所具备能力之间的矛盾,遂作纯粹理性批判。这的批判不是往常见到的,由外部进行的,而是由理性对理性自身进行的运动,因此格外不同。
进入康德之前,首先要搞明白的是,纯粹知识与经验性知识的区别。我们所指称的所谓知识,如何形成?感官受到外界刺激,产生表象,这给知性的活动提供材料。对感性印象阶段的加工造成了经验的对象知识,更高层次的知识能力随后参与进来。故能说,一切知识自经验始。
这里有一个可能的误区,并不能说一切知识来自经验。因为,包含经验在内的一切的知识,都有这样一种可能,来自于固有知识能力对自身挖掘结合印象感知形成的混合产物。其中感官印象只是诱因,这里的区别很细微,但并不是不存在。这对我们提出另一个问题,脱离经验与感官印象,知识是否可能。也就是康德指出的先天知识,区别于来自后天的经验知识。“先天的”这个描述不够准确,因为确有一部分来自经验的知识被人们误以为是来自先天。这些知识不是从经验来,而是来自普遍规律,但归根结底还是来自经验。
有必要对先天知识作严格界定:完全不依赖任何经验发生的知识,因此被视为是纯粹的。它与经验性知识对应:只有通过后天的经验才能获得的知识。
康德指出:我们具有某些先天知识,甚至普通知性也从来不缺少它们。这样一来,我们就需要一个可靠的区分标志,用以准确地区别纯粹知识和经验性知识。经验只告诉我们事物如此,却并不告诉我们它不能不如此。因此首先,若一个命题同时表明其必然性,它就是一个先天判断;若它并不依赖于其他命题而引出,它就是一个完全先天的命题。其次经验永远不具备真正的、严格的普遍性,而只是通过归纳而赋予其判断以推定的、比较的普遍性,因此我们通常只能这样表述:就我们迄今所掌握的情况而言,尚未发现某某规则出现什么例外。也就是说,经验所提供的普遍性,只不过是任意提升了在大多数情况下适用的有效性,将其等同于一切场合适用。因此,如果要求一个判断具有严格的普遍性、没有任何出现例外的可能那这个判断就不会是由经验引出的,而只能是完全先天有效的。于是,必然性和严格普遍性,就是区别先天知识的可靠标志,两者相互依赖、不可分割。但在实际应用中,有些情况下判断中的偶然性比判断中的经验性局限更容易被发现;而在另一些情况下,相对于指出一个判断的必然性,可能我们更易于指出外加给它的无限制的普遍性。因此,不妨分开使用这两个标准,因为就其自身而言这二者都是可靠的。
不难发现,存在着纯粹的先天判断,这来自于那些必然的且严格普遍的人类认识。即是抛开现实的例子,我们也可以对此有十足的把握,也就是通过分析经验本身对先天纯粹判断的依赖性。若经验的一切规则都是经验性的,那么它如何是确定的,否则就是偶然的,进而就不存在第一原理。事实是,我们在判断以及概念中都可以发现先天原理的根源。比如对于任何一个有形或无形的对象的经验性概念,我们可以将一切来自经验的属性一一剔除,但是却无法消除它在思维中成其为实体或依赖于实体的那种属性。因此,这个概念便先入地将其必然性强加于我们自身,从而证明其在先天认识能力中的存在。
这使得人们意识到这样的急迫性:哲学需要一门科学来规定一切先天知识的可能性,原则和范围。非经验性的概念给人一种印象:判断的范围可扩展到一切经验界限之外。在感官之外,经验不起作用,理性这时占据主导地位。在这些场域,发挥作用的科学即是形而上学。由于没有检验对问题研究的可行性和可靠性,最初它们是独断的。这看起来很自然,实则不然,我们会提问:知性如何穷尽一切先天知识?这些知识的效用,范围是怎样的?
实际上,只有“自然”被理解为本应以正当、合理的发生,这项研究才有意义。否则,若将其视为“照习惯发生的事”,那么只有无限期的搁置。(1. 正当、合理的理解:正当、合理的理解指的是对自然现象进行真正深入的思考、分析、解释和理解,从而揭示其中的规律和本质。这种理解方式依赖于科学方法和科学知识,并且需要通过实验和观察来验证和证实理论。例如,对于自然界中的物理现象,科学家会运用物理学的知识和方法,通过实验和观察,深入研究其中的规律性,例如牛顿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等。2. “照习惯发生的事”的理解方式:“照习惯发生的事”的理解方式指的是人们对自然现象的一种简单、表面的理解方式,仅仅停留于表面现象的认知上,没有对自然现象进行深入的思考和探究。例如,当人们看到天空变黑了,就会认为天要下雨,这种认知就是“照习惯发生的事”的理解方式。这种理解方式没有深入的科学依据,也没有经过验证和证实的可靠性。)例如数学,就是先天具有可靠性的,从而引出对其他先天知识的类推,哪怕他们可能具有完全不同的本性。从另一方面讲,既然我们的研究不属经验的范畴,那么也就不会招致经验的反驳。只有在碰到明显的矛盾时,我们才会暂缓对知识的扩展。但矛盾也是可以遭免的,只要我们小心谨慎地进行虚构,虽然这不能改变虚构的本质。还是数学! 它清楚地表明,脱离了经验我们仍能在先天知识中远征。尽管数学研究的对象和知识有其限度,即能够在直观中表现出来;但这种直观是可以先天获得的,因此我们可以将其等同于一个纯粹的概念。理性力量的这一证明如此具有诱惑力,以致知识扩张的欲望无限膨胀。正因为感官世界对知性的束缚,柏拉图选择了抛弃,从而凭理念的双翼冲入纯粹知性的真空,尽其心力却终无进展。因为,他从未意识到,在知性的真空中,他找不到发力的支点,也就失去了驱动知性的基础。(柏拉图认为真正的知识只能从先天的知识中获得,这种观点忽略了知识的另一面,即通过感性知觉和理性思考得出的知识。)
不顾一切,急不可耐地构建理性的形式,而不致力于保证它的坚固,当它受到动摇就怒不可遏地发出指责,只有当它摇摇欲坠时才如梦初醒,加以检验,这是一个历史的宿命。历史地来看,此类工作大多聚焦在对概念的分析和拆解上,用表面的彻底性取消了我们的忧虑。这类工作提供大量的知识产物,形式上如同未有的洞见,实质上却不过是一种对过去已经出现的模糊概念的澄清,并没有向未知的概念迈出半步。不过这类产物却确保了很好的可靠性,因为它不过是重复地说明,不需要什么冒险的假设与求证。继而,在固有概念之上理性又有机可乘,为它涂抹上陌生,先天的内容,理性自身对此也难以解释,甚至刻意回避。
康德于是提出分析判断与综合判断的区别。以主词(假定为 A)和谓词(假定为 B)的关系来划分,判断有两种类型(这里只探讨肯定判断,否定判断可由此类推 ):一种是从属关系,即B属于A,隐含在A的概念中;另一种是相关关系,即B完全处于A的概念之外,但二者有联系。属于前一种关系的判断,称之为分析的;而后一种情况,则称之为综合的。换句话说,若谓词与主词通过同一性而发生联系,这种判断就是分析的(肯定性的)判断;而二者的联系并不借助同一性的判断,则是综合的判断。从思考的过程来看,前者也可以叫做说明性判断,因为在这种判断中,谓词只是通过分析而分解了主词概念,却并未给主词概念增加什么,不论清晰与否,那些被分解出的分概念都早已存在于主词之中。而后者,则也可以理解为扩展性判断,因为在这种判断中,加于主词概念之上的谓词,是在原主词概念中不曾存有过的,因此也就不可能通过分解主词概念而抽取出来。
经验判断就其本身而言都是综合的,而分析判断不可能建立在经验之上。因为分析判断的场域牢牢固定在既有的概念之中,经验提供的证据超出了它。先天综合判断之中又不是这样,如何将原先互不相关的两个概念结合?这种做法的支持是什么?不会是经验,因为经验不保证那样可靠的普遍性和严格的必然性。康德认为,先天综合判断的支持不是来自经验,而是来自于我们先天的认知能力。即我们的认知能力具有特定的结构和原则,这些结构和原则在我们出生时就已经存在,而不是通过经验学习获得的。这些先天的认知结构和原则可以被称为“先验条件”。先验条件是我们认知能力的基础,也是我们思维和判断的必要条件。在进行先天综合判断时,我们运用这些先验条件将不同的概念结合在一起,以此形成新的认知。例如,我们在判断“自由”和“平等”之间的关系时,我们会运用我们的先验条件(如时间和空间的连续性、因果性等)将这两个概念联系在一起,从而形成新的“自由平等”的理念。
分析判断为概念提供清晰性,这对可靠的和被扩展了的综合而言,至关重要。但先天的思辨知识的目的要建立在综合性,扩展性的定理之上。总的来看,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讲:理性的一切科学中都包含有先天综合判断的原则。数学,自然科学如是,形而上学本身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