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时候,有一个女同学,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事实上,在我的人生经验中,我再没有碰到过第二个和她相似的人。
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这样的。
当时在班里面,有一个五人小团体,这五个人全是女生。她们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一同上学,一同回家,体育课自由活动闲聊时扎一堆,哪怕课间上厕所也要一起去。
甚至春游的时候,本来是全班一起活动,她们五个人却悄悄脱队,自行去游乐场玩跳楼机过山车。
游到半程,班主任一点人数,发现少了五个人,吓得几乎丢了魂魄,多方联系才知道,她们借着春游的名,去了公园又去逛街,玩了一天才回家。
由于事关安全问题,下一周的班会内容,就是让她们在一依次上台读检讨。
巧得很,这五个同学里面,有四个同学的字都特别漂亮。也许是出于小时候眼界有限,又兼记忆的美化,她们成了我记忆里钢笔字写得最好的人。而且,四个人的字体风格还有点相近,也算有缘。
只有一个人的字很一般,甚至有点丑,就是我要说的这位女同学,就叫她G吧。
但是后来,过了一个暑假以后,我们班上的同学惊奇地发现:G的字也变好看了,特别好看。好看到什么程度呢?
那时候同学之间流行过元旦送贺卡,她送我的新年贺卡,我一直保存了很多年,由于惊叹太好看,还在她写的祝贺语上描过两次红。
当时我们都觉得很惊讶:一个人的字体,怎么能说变就变呢?
后来才了解到,G借了五人中字写得最好的那位女同学的两本课堂笔记回家,当成字帖,练了一个暑假。
第二件事跟我有点关系。
有一次,我的口袋里揣了准备交的学杂费,是两张十元的钞票,一共二十元。
我把钱放在上衣口袋里,那是个斜插的兜,衣服很松垮,兜却很浅。
老师说第四节课交钱。到了第二三节课课间,下课大概五六分钟后,坐在我斜后方的G走到我的桌前,对我说:班主任找你。
我自然赶紧往班主任办公室跑。G也跟着,我有点小小的不解:她既非班长学习委员,又非课代表,班主任找我干嘛找她通知我?
一路上,G笑吟吟地看着我,那笑容的热情度远远超过了我们之间的熟悉度,我摸不着头脑,觉得她的笑意有点古怪。
到了办公室,从班主任的表情里大概看出来,应该没什么大事。果然,班主任对我说:“你是不是掉了钱了?”
我一摸口袋,果然,空空如也。
高潮来了。
班主任嘉许地看了一眼G,又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啊,就是丢三落四,下次要下心一点啊!你看,这是你掉的十块钱,幸亏G同学拾金不昧,交给我了。”
我还在寻思钱是什么时候掉的,一时根本没反应过来。
接过钱,谢了G和老师,回到教室,才觉得有些奇怪。
我掉的不是二十吗?怎么G捡到的是十块呢?
回来的时候,G依然笑着,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隐隐地想到了是怎么回事,又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直到大概十年后,我偶然回想旧事,才敢肯定我的判断。
我记得很清楚:那两张十元的钞票,我都是按照平时的习惯,对折了两次才放进口袋的,要么不掉,要么肯定一起掉出来,不会散开。
掉出来后,如果在G之前有人看到了要捡,也不太可能捡一张留一张。
G捡了钱,如果知道是我掉的,直接递给我就是,我的座位跟她的距离不到两米。
如果她并不知道是谁的,准备交给班主任,请她裁决,为何不问我“你是不是掉了钱”,而是直接说d“班主任找你”呢?
再想想去办公室的路上她的笑容,简直就是老鹰俯冲前看着野兔的笑容。难怪我当时不自禁地觉得不安。
回来时候的笑容,则又是一种意味。她料到我想不到,想到也不可能说出来,否则人家都会觉得:你这是狗咬吕洞宾吧?
十元钱并非什么大事,我也并未特别在意过。且退一步说,若论行不论心,G好歹帮我减少了损失,也算是帮了我。
但是这份心胸实在令我有些惊讶。拾金若昧,大多是出于人性的贪欲,虽然不应如此,且我本人也不屑如此,但也不算十恶不赦之事。
贪夫殉财,烈士殉名,贪夫与烈士,虽然行径有天壤之别,但都有其渴求之物。
但像G这种既想要财,又想要名,且在十二三岁就能毫无心理障碍地实施行动的人,实在不多。
但是自此以后,我对G都是敬而远之。说真的,我对她甚至有点害怕。
其实,第一件事,不仅不是坏事,甚至还有些励志。但是和第二件事结合起来看,才显出厉害来。
如此的心机,加上如此的执行力,也许并非池中之物,但决非可以托以真心之人。
从G的身上,我学到了一点:当一个人很用力地对你市恩时,不妨三思而斟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