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

      权力塔的官方通报——杀害珊瑚的凶手已经确认。不是别人,正是图兰特国王的养女安莱、总督秘书安莱、杀人狂德利的女儿安莱。

  大宰相声称我已经招了。没挨一鞭子,这么快就招了?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可死刑已经判下来了。

  谈到魔毒,某些人的反应很大。 大宰相要杀凯斯特诺,因为他是魔族人嘛?我不是魔族人,大宰相也要杀我…… 一阵恶寒袭来,不可能,不可能的!我是被人迫害的……被当成西维亚的替死鬼,还要我承担杀人的罪名,他是让我死也闭不上眼!

  那一刻,我似乎才从一切中清醒过来,终于明白了一切——

  我父亲生前做了许多惨无人道的试验——他抽出魔族人的血让士兵服用。士兵被同化了,从此可以用魔毒杀人…只是不到半年,这些获胜的士兵全部都得病而死了…那些因服用毒血而死的士兵们,连同那些被他抽干血而死的魔族人全都被掩埋在了红枫林中…他玩火自焚,因为贪图索洛克的国王养子之位而把我的三个哥哥都害死了。但他没有丝毫意识到是自己的过错而是把仇恨都推到了鲨鱼头上。为此,他杀了鲨鱼,以人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方式…… 我对父亲的感情很难形容,他并非一无是处,但却一点也不像个父亲,他的所作所为伤透了我的心。但有一个地方让我疑惑——从职位上来讲我父亲只是图兰特的将军,收入有限,而我的家族没有产业,没有土地。而他组建私人军队、做魔毒试验需要花巨款。不仅没有欠债,他死后留给我的遗产还足足有十五亿之多!

  我也是最近才想明白,和宰相的私人武装部队一样,我父亲的所作所离不开背后赞助他的贵族阶层。在二十年前,图兰特的贵族阶级就反魔族的狂热分子。他们出手阔绰,认为屠戮魔族人的举动是正义之举。杀人会被用于"正义"一词,很不可思议吧?

  我这才想明白,原来,迫害我的不是大宰相一个人,他一个人也做不了这么多事。是他的私人武装部队,是他背后的权力塔,是他代表的贵族阶级。这些人无一例外对魔毒非常忌讳。

    这些人的内心充满着恐惧,试着想要"改善"某种东西,想毁掉不安因子,维护和平。想把王城改造成理想中的模样,

  在恐惧面前,他们可以做出任何事。他们为了清除魔毒可以没有理由地杀死一个人,不管他是不是魔族人……这是从二十年前持续到现在的,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许多人被蝼蚁一样地被屠杀……

  图兰特有私人武装部队,有神箭手。发生过十八个魔族人的屠杀,二十年前两百多个魔族人的屠杀…病患、偷窃、抢劫、谋杀,不计其数。在阳光中在阴影里,都发生过。 

  ……

  当沉重的枷锁套上脖子时,我的意识回到了现实,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我意识到我被判了死刑,将蝼蚁一样地被屠杀……我死后,全身的血都被抽给西维亚。

  我听见楼下传来索洛克和随从说话的声音,然后大门打开,外头的马蹄声停下,脚步声越来越近。

  原本在外出任务的索洛克急匆匆地赶回来了。他一路上骑死了八匹马。他是因为担心我放下了任务,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了。索洛克…想起那位曾经被我父亲伤害却对我比亲生妹妹都好的堂哥,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难受。

  我是被脖子上的枷锁硬生生地拖上马车的。坐在马车上,不到一分钟,我听见有不下1000多个人正在扯破喉咙骂我。那开始就像我杀了他全家一样。我很希望,但是关键是我听得清楚他们说的什么,那真是字字诛心,每个字就像每一把利剑一样。

  "你父亲就是个伪君子,才会生出你这样子的绿茶女儿!"

  "你们全家的双手沾血都不干净,所以你肯定也不干净!"

  这些人跟我并不认识,我没有招他们惹他们,可是却在骂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估量了一下,现在,在人人眼中,我都是有罪的,我哪怕我在,他们一千多人,我觉得就算喊破喉咙,肯定喊不过一千多人。我再怎么有理有据的说理,他们未必听得清楚。所以,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就仿佛听不见似的。

  索洛克骑马追着马车跑。那匹马已经不行了,舌头耷拉着,大口喘着气。

  杀人罪?这个罪名对于一个国王的养女,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太过沉重。但我承受得起,我一杀人犯的女儿难道还怕杀人罪名嘛?最坏的结果无外乎一死,就跟这匹马一样。

  索洛克骑着马奔到马车边。

  "安莱——"他在喊我的名字。

  "我错了。"我对索洛克说:"我那天真不该让他走的,我不该的。"

  "妹妹,也许我可以——"

  "千万不要!"我说:"索洛克,你赶快回去吧。"

  "我不去了。"

  "不,你一定得去。那时你能成为将军的唯一一次机会。"

  "对我而言,妹妹比将军之位重要。"

  "放心,我不会死的。"

  那匹马终于支撑不住了,可马车还在走,我看见索洛克的身影逐渐在视野中现实,我关上了窗户。

  马车把我带到了监狱,我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住的,可当我来到监狱时我已经腿软到站不起来。一股泪泉从我的眼中迸出。我的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伤心痛苦…我把我的两眼藏在手心之中。我的感官混乱了,世界消失了。

  

   我被关在监狱里,没有人虐待我,也没有人来打扰我,没有皮鞭盐水让我分心,就让我这样一个人被关着,垂影自怜。什么人也不见,一个人数一数曾经有过的累属于受过的伤,数一数脑子进过的水,数一数我可悲的一生是何其短暂。

   监狱中的我不禁幽幽地笑了。这就是我,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了!监狱之外,天顶上太阳明晃晃的地照着,无动于衷。我真想将自己放在上面磨砺,直到自己变成金属一般,像刀刃一样锋利而完美。

  突然有一道光线照向我,我吓得心脏怦怦狂跳。那一刻,那种感觉就好像逃狱的囚犯被探照灯照上,或是被人团团围住。

  "能否告诉我我的安莱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究竟犯了什么罪呀?"

  袖子里的手捏紧了,我声色不动的打量着突然出现在监狱的大宰相和伊利斯。 

  "你看起来糟透了,宝贝。不过别担心,我这就把你弄出来。"

  "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法庭委会是王城最陈旧的团体,已经建立了几百年了。按理说时代变了,早该结束它的历史了。可王城仍在驱使它不断的行驶各项大权。你们却把无罪的安莱抓进监狱?"

  我听见大宰相谨慎地说:"您身为冰城总督,在冰城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他们必须绝对服从您的命令。不过作为王城的大宰相,为维护国家的权威,我说她有罪她就有罪。"

   伊利斯却说:"别总试着用对付王城贵族的一套去对付我,行不通的,冰城有和王城独立的政治权和军权,图兰特王城的法律无法约束我。"

  "可安莱是王城的人。"

  "大宰相此言差矣,你受刻板印象干扰了。但这不能怪你,你想必还不知道吧——安莱已经和我正式成婚了。她是冰城总督夫人,可以免除任何情况下的死刑。"

  此话一出,不仅仅是大宰相,连我也十分震惊。

  骤然间,好像有一个幻象在吸引着我,深渊就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我一直往前走,我好像注意了什么东西似的,眼睛里闪出一道亮光,仿佛这是我远远的看见的某个东西的反光,好像前方突然出现一条敞开的出路或是一方打开的坟墓一样。

   伊利斯笑道:"我虽不是个好人,但我会信守承诺——你救了我母亲,我欠你一次,我说过我日后会回报你就一定会回报你。" 

   此时,大宰相指着伊利斯的鼻子问,"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一致意见了。自从她跟凯斯特诺在一起,你感受到了冒犯和侮辱,你难道不是一心想致这个女孩于死地?"

  伊利斯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以前是闹着玩儿的。"他握着我的手,无比深情地说,"我怎么会害我自己的夫人呢?这是我要共度一生之人,她死了,我不就成鳏夫了嘛?我再说一遍,大宰相,现在放安莱出去。"

  大宰相控制住了索洛克,没想到会是伊利斯。无计可施之下,他居然问我:"他说的是真的嘛?你真得和伊利斯结婚了?"

  我没有回答大宰相的问题。我的眼睛盯着窗外黑暗的一点,天空一片漆黑,时间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银发男子牵着我的手越过的红枫林的围墙,我四肢僵硬的走了几步,来到红枫林中了…

  终于,我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知道凯斯特诺是小黑鲨?"

  伊利斯说:"我猜到了,但我不想告诉你。你们的爱情就像看一出闹剧,我起初还觉得挺有趣!" 

  "那现在呢?你真打算和我结婚嘛?尽管我今生只会爱一个男人,"我说:"那就是凯斯特诺。"

  "我接受。"

  "我永远也不会爱你,只会厌恶你。"

  "我接受。"

  "我不会给你带来快乐,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就会竭尽全力使你痛苦!"

  "我接受!"

  六年前在红枫林,那个漆黑的夜晚,除了伊利斯,那里没有其他人。我又往前迈了一步,迷失在美艳的枫林中。夜色沉闷,黑暗,红枫林的颜色相近的血…我沉了下去,就这样安安静静的悄悄的不见了,谁也没有看见,谁有没有听见。红枫林外面的铁门关上了,锁链又把门锁住了,把我锁在里面……

  同样的错你难道还想再犯一次嘛?永远不要相信伊利斯,这一定又是他的奸计!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对大宰相说:"是真的,我愿意嫁给他。"

  "你结婚了,是否应该去跟西维亚公主道个别?"

  伊利斯说:"你当我傻嘛?安莱一去就会被抓起来抽血!"

  是的,我一去就会被抓住做换血手术。我为西维亚担下了杀人的罪名,没道理还要把血抽出来给她换上。西维亚想的只有她自己,见我被冤枉没有说出真相,大宰相的恶毒计划也没有告知我。她有今天的下场全是她自己作的。

   "你考虑清楚了嘛?"大宰相问我:"我问你,你知道如果你就此离开,西维亚公主会怎么样嘛?"

  "我知道,她会死。"我说:"杀人的是西维亚,她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而不是我。"

  我决定和自己的过去割裂了,淡定又决然。

   我看见伊利斯难以置信的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伊利斯的笑容逐渐浮现。

  

     伊利斯将我带到了红枫林边缘的雪堡。

  上一次来时来得匆忙,我没看清,现在看来,这雪堡看起来是很大的,宏伟程度几乎不亚于图兰特王城。虽然颜色是单一的纯白的,但其构造清晰,屹立地站在地面上,似乎有着深沉而不可动摇的布置。

  女仆莫莫帮我提着行李走上楼。

  "房间已经帮您整理好了,你就住这里吧。我帮你放衣服。"

  这个房间有我原来的五倍大,豪华得像一处陪葬精美的墓穴。床上放着几件莲花丝的男装。

  "这是伊利斯的房间吧?"

  莫莫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你们不是结婚了吗?难道不应该住一个房间吗?"

  "随便吧。"

  虽然我语气不善,但女仆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其实安莱姑娘哦,不应该是总督夫人您多心了,伊利斯总督平常不住在这里的。他大部分时间都住其它地方。"

  ……

  晚餐时分,一道道华丽的菜肴放在我面前,可我没胃口。

  女仆说:"没胃口也得吃。你蹲了几天监狱,再不吃东西。你撑不过今晚的。"

  "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嘛?"

  莫莫微笑着将鱼刺挑掉,将我的疑惑视而不见,"总督夫人请慢用。"

  看那鱼端端正正地放在盘子里,算了,吃饭就吃吧,我在生这个世界的气,又不是在生这条鱼的气,这条鱼已经被宰杀了,不吃它是对不起他。

   "伊利斯总督的要求,您必须全部吃完。"

   "……"

  回到那墓穴一样的房间,我感觉自己快吃吐了。伊利斯不太正经,他的女仆也不太正经,而这屋子,这摆设又是这么得张扬且可怕。

  我的精神在与无法控制的现实激烈搏斗。  珊瑚、淑女帮、大宰相、权力团,还有我父亲的过去…以往的种种幸与不幸统统涌入脑海中,任由无意识的潜流自由地滑动。以前的种种痛苦成了汹涌的源泉,不再是涓涓细流了,而是滚滚而出。镜中我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变得不再无邪了。

  伊利斯和大宰相联手杀了霍白,联手害了凯斯特诺。这一次,他为了我和大宰相翻脸,一定是有别的计划。我可不想当他的棋子。

  我先换上了一身纯黑的衣裙,以祭奠那死去的爱情。然后,我拿起银色的匕首,对着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割下去,然后轻轻地,将手放进装满热水的浴缸中……任由生命如此轻贱地流失。在意识模糊之际,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热水缓缓的流过伤口,虽是轻柔的一触,也流淌出一片血红热血随着水去了,只有冷血还流在血管里,维持着心脏的跳动,我悲伤我过去的无邪,悲伤我的爱情,两者都随着水流永远的离我而去了。

  "叩,叩,叩——"

   这个时候还有谁来?我气结,从地上爬起来。我走出浴室时头发上、衣服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水珠,迎头就撞上了匆匆闯进来的伊利斯。

  "咦,你的结婚礼服怎么这么像丧服呀?"

  "这就是丧服。"

  伊利斯哈哈大笑,不停地说着"你好幽默!"

  我的脸色越来越白。 

  "你干了什么?"伊利斯吃了好大一惊,"安莱,你做了什么?你要自杀?"

  "不要碰我——"

     他立刻扯下一条床单,将我的手腕抓住将血止住

  "我说了不要碰我!"

  我未受伤的手拿着匕首,一手插进他的肩膀。我听见刀入皮肉的声音,匕首插到了骨头。

  伊利斯却像感觉不到痛,"蠢女人,你以为死是这么容易的事吗?你还欠了我好大一笔账,你反而忽略不计了。"

  "鬼才欠你!"

  银色匕首被打落在地上,一脚踢出老远。

  "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吗?你欠我很大很大一笔账,比任何人都多。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死了?你跟我订了婚,结果却勾搭上了凯斯特洛,你敢说你没有欠我?"

  "那又如何?"我说:"知足吧,伊利斯,你都有那么多钱了,你还想要什么?"

  "你还能给我什么呢?你就是这么傻,因为你就是个蠢女人,一个肤浅,懦弱,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蠢女人!"

  伊利斯将我横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你不是想自杀嘛?自杀太容易了。你不是想死嘛?我来教教你怎么作死。"

  

   伊利斯抱着我走进了红枫林。他把我放在枫叶上,然后站起身,什么也没做。

  他扯下了脖子上的鲨鱼形状的吊坠,这是他的护身符,保护他不受魔毒的侵害。

   "在红枫林里拿下护身符,不出半个小时你就会死的。"我说。

   "我知道。"伊利斯说,"这一次,我不会逼你。我要你亲口跟我说——你想死。"

  "你有病啊?"

     "你连死都不怕,能不能再堕落一点——不要去死,去选择另一种比死更堕落的方法,活着。"

  伊利斯单膝跪下来,"满足我的愿望。"

  我刚想问他的愿望是什么,伊利斯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

  不敢置信,这男人想法咋这么独特呢? 

  "这是个食人的世界,所有人都是食人的猛兽,吃了一个人还会有第二个,再也停不下来,尝过人血的滋味之后,就再也停不下来。只有比食人猛兽更可怕才可以反噬,你愿不愿意与我为伍?"

    我转身离去,不理那个疯子。

   走了几步突然发觉不对劲,我发觉自己的绝望的心态不见了。

  伊利斯成功地用他的骚操作,将我改变了。我的心态判若两人,是生,是死,是堕落都不重要了,什么都不知道,留给我的只有问号。

  身后方传开重物倒地的声音,半个小时后,伊利斯会死的。

  我不是什么圣母,他真死了我也不会有丝毫情绪波动。我也没什么愧疚。只是,以前最不能接受的事,现在就朝着这个方向去做。

  怀着坦荡的心情,现在的我很想变坏,很想堕落。原本的信念轰塌了,忽然好想顺着相反的方向走。

  像是顺应内心,又想是一种听天由命,我往回走去。

  银发男子昏迷不醒,睡着一样安静。

  我拾起掉落在一旁的护身符,然后坐在银发男子身边,让他的头枕上我的膝盖。

  我俯身把护身符挂回他的脖子上。

  堕落的枫叶,落在干涸的土里,并没有死去,久旱期盼云霓,期盼一场透雨。由于求而不得的饥渴,而期待着什么,少顷阴雨欲来,期盼更盛,干渴更烈。

  我俯下身去,吻他的眉眼,吻他苍白的唇角。

  出于对梦中红瞳男孩的依恋,我相信我爱上了凯斯特诺,疯狂地迷恋着他。以死相逼的爱情本就是一场赌注,如今输了,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说到底,那场爱情从一开始就是精神错乱的,一如现在的我。现在的我觉得,比起自杀,这才是更出格,更惨烈,更毁天灭地的自甘堕落。

  戴上了护身符,伊利斯在红枫林中清醒了过来,下一秒就扑倒我,在落叶上打滚,疯狂的吻着。我一动不动的,好像停止的呼吸似的,由他去闹。满脸是汗,气喘着,承受着,挣扎中我又跌倒了一次。我感觉我像被装进棺木那样凄凉,还要昏沉,久而久之,喘息令我全身震动,但喘息声是没有眼泪的,好像夏天里没有声音的闪电。

    在红枫林里,什么都是不可控的,死了,还是堕落了。死就那么一瞬间,三五秒的事儿。堕落竟是如此持久、如此地地美丽——忍不住,轻舔了一口,就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

   "你努力隐忍了这么久,难道不是为了这一刻嘛?"

  有什么东西死去了,内心的欲望升起来,就像伊利斯的嘴唇,触碰,激荡我身体。记忆中,凯斯特诺从没有这样吻过我,也不曾这样亲密地触碰我。伊利斯的指尖触碰我浑身肌肤的那种感觉,如同零落的枫叶长了脚,蚂般般爬到我身上,细细地、但却刺痛地啃食着我的心。

  我躺在在铺满枫叶的地上,慢慢地等待新鲜的红色枫叶不断地落下来,像在举行一场葬礼。与伊利斯在一起,我几乎感到,积攒在内心的黑暗已经快要把自己吞噬……

  "我说,你终究是堕落了,呵呵呵呵……"

  伊利斯张狂地笑着,他的笑声和红枫林里的血一样,有毒。


   伴随着凯斯特诺的离去,有些事情越来越不对劲——狗接二连三地死去,红枫林蔓延到了王城中,王城里的人不敢砍,只能任它生长。

  我对所有怪事都报之以微笑。

  我的新婚丈夫很英俊呀,就是心眼儿忒坏!

  伊利斯也温柔地冲着我笑,谁知道他心底里会是什么表情呢?他使我恐惧,但我必须嫁给他,只有他能让我活下去。

  只是,当他把结婚戒指套在我的左手无名指上时。寒意从手指涌向心脏,我全身都在颤抖。

  我想,这才是一个弱女子该有的样子,走这一步的代价,会引领向怎样的未知结局?

   我害怕他另有所图,跟他结婚相当于自动变为棋子,自己把自己送到他掌心之中,让他任意拿捏。跟他结婚相当于断了自己的后路,助长他的操纵欲望。我害怕他会有更加邪恶的计划,数倍于六年前红枫林里的一次。我又害怕他没有所图,我嫁给他就是他的人了,当一辈子的总督夫人,一辈子都跟他捆在一起了。我就是害怕,虽然昨天晚上刚跟他在红枫林里如狼似虎,快活着呢。

  我不确定未来会发生什么。我究竟在干什么?这太癫狂了。直到戴上了婚戒,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真得嫁给了他!

  "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跟你结婚是为了自保。"我说,"爱不爱的就不会再往心里去了。"

  "相信我,我欺辱过你并不代表我不爱你。"伊利斯说。

   "你考虑清楚了嘛?到底基于什么样的理由要娶我?"

  "西维亚想嫁给我时你极力反对的样子吸引了我。我就想着我娶你姐你不乐意,那我娶你吧,你代替她。"

  好吧,这场婚姻确实确定不了确定。

  一些不确定冒出,一些不确定埋葬,一些不确定尖叫,一些不确定沉默,一些不确定崩溃,一些不确定漠然。 总之,满目都是癫狂的——不确定。

   我幽幽地笑了:"你看我们的婚姻有多经不起推敲呀!"

   "呵呵呵,"伊利斯笑道:"不爱自己的姑娘不配爱上任何人,我想你不要先急着对我有任何和爱相关的感情,先学会爱你自己。"

  我的手腕疼了一下,我凝住笑。伊利斯说得对,我再也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当然,结婚这么大的事还是得有个婚宴。"伊利斯说。

  ……

  晚上,我,伊利斯,还有索洛克一起吃了顿饭。索洛克名义上是国王的三养子,血缘上是我的亲堂哥,算是我仅存的亲人。我今天结婚了,至少得和他吃一顿饭。

  比游泳池还宽的的餐桌摆满了各色美食,像摆满了各种很难吃的药。

  我看见索洛克看着菜品皱眉。

  "是不和胃口嘛?"

  索洛克盯着我的表情,"我想起了不久之前那场三个人的晚餐,只是那时坐在你我中间的不是这个家伙而是凯斯特诺。"

  "不要再提那个名字了。我心里苦。"

  "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是这样的——"伊利斯想帮我解释。

  "你年纪比我大,不要喊我哥!"

  "好的,大舅哥。"伊利斯举杯:"六年了,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我和安莱的爱情终于修成正果了!"

  索洛克毫不客气地点明,"少来!就这几个月,你出轨过别人!安莱也爱着别人!"

   索洛克问我:"你想通过嫁给伊利斯的方式作践你自己?难道你爱上了那个自私的男人?还是仅仅为了他的钱,你把结婚也当做是你买我卖的生意?"

  "我为什么不能嫁给他?"

      "伊利斯人品不行,凯斯特诺是个好人。"

  好人?我像在听一个天大的笑话,"好人是什么?"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索洛克问:"请你告诉我。只要你说,我什么都会为你做。"

  可我怎能说呢?

  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说,我也说不出口,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装醉。借着酒力,我笑了,笑得癫狂而无所畏惧。我看见索洛克的眼中浮现出吃惊和陌生。

  "假设我有个男朋友,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有一天他发现我其实是有未婚夫的,他会离开我。不是因为怨我有了未婚夫还蒙着她,而是他觉得那个未婚夫比他有钱,比他优秀,我会跟他解释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他才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他。又有一天,他看见那个未婚夫吻我,我没有拒绝,他以为我爱着别人又会离开我,我会再跟他解释,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我一点也不爱那个未婚夫,我爱的是他。又有一天,他发现我声名狼藉,道德败坏,都是那个未婚夫一手造成的,他发现我有不能言说的苦衷,他又会离开我,因为他想帮我,我会跟他解释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的,他的离开是唯一让我痛苦的事情,可他是个好人,还是会离开我的,而且会一去不归。"

  "他是个好人,他把他的好全留下了,把我的心全带走了。我疯了!我跟那个我一点也不爱的未婚夫在一起了。我用实际行动演绎了什么叫声名狼藉,道德败坏。我被他逼疯了,我的天!好人会坑死我的!"


      那顿奇怪的晚餐潦潦草草地结束了。将索洛克送出雪堡,伊利斯一直很谦卑恭敬。等一关上门,他立马变了一副脸孔。

  "我真心讨厌索洛克!"伊利斯说,然后目光扫向我,笑道,"虽然他的妹妹是真心可爱!"

  我说:"我今天愿意嫁给你,因为我喜欢你穿着的莲花丝新郎装,如果换一个高个子、美貌的男子穿上你的新郎装我也愿意嫁给他。但如果你穿上索洛克穿的那种黑乌鸦似的运动装,我可能就不愿意嫁给你了。"

  伊利斯说:"你爱上了凯斯特诺的亚麻色头发。如果我也长了一头一模一样的亚麻色头发,你是不是就会爱上我了?"

  "不会!"

  "不会就对了,夫妻之间总会有一些不用说出来就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呵呵…"

  婚后的日子一开始还算正常。

  伊利斯是丈夫该有的样子,他会在在夜晚抱住我,我则试图把他想象成另一个人…我会趁他睡熟时才敢抱他,这不是要乞求他的怜悯,在白天的时候我甚至不愿意握他的手,非得趁他熟睡以后,我抱住他的脖子,享受片刻的安全感。我是在悄悄地听从自己的内心,要把这份感情印在自己的记忆里。凯斯特诺…只要有关于他的片刻的念想对我而言已经够了。从此刻起,我实际存在着的感情,我所承受的心理苦楚,总是想说却说不出口。

  白天时的伊利斯总在跟我开玩笑,"这把银色匕首倒挺漂亮的。"

  我从他手上抢过匕首。

  "就是它刺伤了我的肩膀,这也是那天你用刀抵着我脖子恨凯斯特诺表白的匕首嘛?"

  "就是它。"

  "你用刀抵着我的脖子向凯斯特诺表白?太有才了?真不愧是我夫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也跪在红枫林里求婚。"

  "我们真是绝配!呵呵呵……"

  然后,结婚不到一个月,有一天晚上伊利斯忽然出门了,把我一个人丢在雪堡。他是和淑女艾拉一起出门的。我并不意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只是伊利斯走后将大笔大笔的钱财都交给我管理。

  我没有想到,当总督夫人竟比给凯斯特诺当秘书更难!几百亿的财产,光基础账本就有一个房间那么多。那几百亿投资在哪里,又如何统计可真是个大问题。投资可比审计难一百遍。投资没有凶杀,却暗藏杀机,没有爱情,却爱恨难舍,没有侦探,却时时警惕。

  我太难了!

  实在不会呀!

  以前我做秘书工作时也经常碰到不会的,可凯斯特诺总会很耐心地教我。如今,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不可能有人帮助我。我根本就不懂投资,亏了这么多钱,比离婚还惨,更惨的是,资产损失一半,新婚丈夫却还在!

  ……

  伊利斯跟艾拉鬼混到半夜才回来。他回来时,屋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月亮,像一盏摇摇欲灭的灯,发出微弱的光。

  因为太暗,他看不见我在做什么,只能大致辨别出,我正伏在桌上。

  "晚上好,你听见我了吗?"

  我头也不抬,"我听见你声音,不要再喊了,我累了。"

  "我才是累了一天,你看看,今天的工作,你什么都没做。你是生病了还是想偷懒?你今天不想工作可以提前说一声啊。"

  我气结:"你和别的女人出去玩,把所有事情都丢给我?"

  "那又如何?你是我妻子,我把钱都给你管难道不应该嘛?"伊利斯说,"不要用你那套蒙珊瑚的招儿来蒙我。把你跟凯斯特诺学的,还有你自己的看家本领都使出来。"

  我说:"你自己的钱自己管。我今年都不会帮你的,以后也再也不会了。"

  伊利斯却说:"只要你把亏了的赚回来,我就和你离婚。"

  我闻言来了兴致:"哇撒,这真是最海枯石烂的承诺!"

  以我当前的水准就算一百年也不能赚回来。

  "别这么说。你当初追凯斯特诺的毅力呢?只要把赚钱想象成追凯斯特诺,那么不可能的事情都能让你变成可能。"

  我说: "你不怕我把你的钱都赔空了?"

  "我的钱比你想象得还要多。"伊利斯笑道,"你赔不空的的。你要是真有本事能赔空,我会为你鼓掌的。"

   "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吧,我帮你管钱。等我把亏了的赚回来,我就和你举行一场正式婚礼!"

  "哈,这真是最残忍的拒绝借口!接下来,不要再浪漫化你的愚蠢了,把头脑放聪明点,快点把账对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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