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携若纯步入一间陈满器乐的静室,檀香袅袅。一名身着宫装的乐师正静坐其间,见容若进来,忙起身行礼:“见过郡主。”
容若径自走向室中央的桐木古琴,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嗡——那琴音如山间清泉般荡开,空灵悠远的回响让若纯霎时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那厢乐师已抱来一把曲项琵琶,垂眸略调了丝弦,信手拨出三两清音。如玉珠落盘,似莺语花间。
容若凑到若纯耳畔,气息带着笑:“你听这音色……可衬得上那画中仙的舞姿?”
若纯早已痴痴望着乐师轮指的纤影,轻叹:“单是这琵琶声已把人魂勾去了,若再配上美人一舞……那还了得。”
她随着琴音盈盈俯身,腰肢轻折,竟柔柔地向后弯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云鬓几乎触及地面,袖口金线绣的海棠正正开在若纯眼前。
若纯惊得捂住嘴,眼睛瞪得圆圆:“你、你还会这个?”
容若缓缓直起身,指尖理了理鬓角,气息微喘:“幼时……我母亲教的。”
若纯忙上前扶住她腰侧,掌心隔着衣料触到紧绷的肌理:“仔细闪了腰!你呀……到底还藏着多少本事?”
“真没了。”容若倚着她轻笑,眼波在烛影里流转,“荒废这些年,十成里忘了九成……”声音渐渐低下去,像在问她又像问自己:“也不知还捡不捡得回来。”
“你会不会击鼓?”容若凑近若纯,声音轻得像耳语。
若纯连连摆手:“我只会听个热闹,哪里上手敲过?”
容若眼波流转,望向角落里抱着琵琶的乐师。她缓步上前,指尖轻点那面蒙着鳄皮的战鼓:“劳驾,能为我们击一曲《破阵》么?”
乐师颔首,将琵琶轻轻置于案上。
“歌舞我早已忘了九成,”容若唇角漾开浅笑,袖中寒光一闪,长剑已然在握,“可剑舞我会。让我……找找当年的感觉。”
鼓槌落下,如雨点敲在心上。起初只是疏落几声,随着她衣袂翻飞渐渐绵密起来。若纯站在十步开外,只见剑光如银蛇缠身,鼓声催得愈急,那道身影便舞得愈快,到最后竟化作一团流转的月华,教人分不清是剑舞着人,还是人驭着剑。
鼓声骤歇时,容若收势而立,剑尖犹在微微颤动,映着她眼底未散的锋芒。
见她收势,若纯忙迎上前。见容若额间沁出细汗,她立即捧住对方的脸,用锦帕轻轻按压。容非但不显疲态,反而绽开畅快笑意:“痛快……。”
“你这是要做什么呀?”若纯忧心她初愈的身子受不住这般剧烈,指尖仍攥着被汗浸湿的帕角。
容若凝视剑身映出的眉眼,寒光在她瞳孔里流转:“纵为女子身,不负平生志。”
三日后午时初,慕容铮兴高采烈地骑在云鲲背上,小手紧紧抓着新得的锦缎坐凳——那是子悠刚赏给他的。银线绣的祥云纹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宫人小心翼翼地牵着云鲲的缰绳,在落满桃瓣的庭院里缓步绕行。慕容铮挺直小小的身板,学着大人模样轻抖缰绳,云鲲便温顺地踏着碎步向前。
"驾——"他压低声音模仿马嘶,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得意。暖风拂过廊下新悬的九霄铃,清音里混着孩子快活的笑声,惊起了正怀抱在容若怀中打盹的碧眼猫儿。
尚医局内药气沉滞,旻宁整个人瘫软在慕容彻怀中,哭声已支离破碎。从嘉立在窗边,面沉似铁,指节捏得青白。
“不过去园里嬉戏半刻……。”旻宁攥着慕容彻前襟的指节泛白,泪痕斑驳的绢帛信纸从她颤抖的腕间滑落,“转身递块糕点的工夫,静儿就没了踪影……只剩这、这……。”
慕容彻如石雕般僵坐着,怀中妻子冰凉的体温渗过官袍直刺心口。她自天界疾驰而来,水米未进整日,此刻连呜咽都带着血丝摩擦的嘶哑。
“那是我的命啊……我一口一口喂大的命……。”旻宁突然仰头发出凄厉的哀鸣,喉间涌起抑制不住的干呕。
“我不疼她么?”慕容彻猛地将额头抵住她汗湿的鬓发,手中信纸被攥出深痕,“当年从青云宫接回时猫儿似的弱气,三更天烧得滚烫,是谁抱着在廊下走到天明?”他声音里淬着碎冰,却终是咽下了后半句——此刻任何言语都填不进被剜走血肉的空洞。
陆吾府邸的暗影里,亲信牵着个雪团似的小人儿走上前来。
廊下的光斜照在女孩脸上,陆吾垂眸细看时,指尖的玉扳指忽然硌得生疼——她不哭不闹,那眉眼唇鼻,竟活脱脱是当年白画落在宣纸上的工笔小像,连颊边那颗淡褐小痣都分毫不差。
“还不叫大人?”亲信捏了捏孩子的手。
陆吾缓缓蹲下身,沉香木的气息惊得女孩往后缩了半步。他忽然觉得荒唐,自己这副早躯壳里,竟也淌着能被称为“父亲”的血脉。烛火跳动的光影里,他第一次清晰意识到:这竟是他的骨血,一个女儿,粉雕玉琢,像件精雕细琢的瓷器,只可惜……白画生的这胎,是个女儿身。
“你叫什么?”他听见自己声音里带着久违的温和。
“慕容静……。”女童的应答轻得像蝶翼拂过蛛网。
陆吾喉间滚出一声低哑的嗤笑。
“那对男女待你可好?”他声线里藏着淬冰的试探。
慕容静立刻点头,发间小小的珠花随着动作轻颤,又怯生生望向一旁面色阴沉的亲信。
陆吾的视线描摹着女孩的轮廓,白画临出走前笑骂:“你这种人也配有后?”的模样突然刺破记忆。他猛地掐住孩子下颌:“慕容?”指腹感受着温热的脉搏跳动,“你姓陆,听见没有?陆!”
女孩黑琉璃似的眼珠里映出他骤然放大的面容,只听这人喉间滚出困兽般的低语:“没有我和你娘亲白画,这世上哪来的你?”他忽然松开手,用绢帕慢条斯理擦拭指尖,“你是我陆吾的血脉,明白吗?”
陆吾站起身,垂眸望着女儿尚娇小的身影,背着双手:“叫父亲……。”
那牵着慕容静的亲信又牵了下慕容静的手:“叫啊,眼前的当真是你父亲,你娘亲叫白画,这是你亲生父亲。那对男女,那是假的。”
慕容静紧牵着那亲信的手,望着眼前这陌生的男子,紧呡着双唇摇摇小脑袋。
“带她下去……在府中待几日,我想想如何安置。”陆吾冷冷的道。
“是……是……。”
陆吾瞧着亲信牵着慕容静的手离去的背影,冷不防慕容静回头朝自己望了一眼,桌案上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笔居然直直朝飞起朝自己眉眼插过来,幸亏自己机敏,徒手接住。
那慕容静若无其事的回头随着那亲信离开,陆吾手中攥着那支笔顿时横眉冷对。
“白画那个贱人,生的小贱种……。”他攥着那笔啪的一声重重撩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