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童年,让我经常忆起的是那故乡的河。那条河因沙特别多,故名“沙河”。方圆百里的人们都熟知这条河,所以到后来大队干部们索性命人把村庄的名字改成了“沙河庄”(原名:黄龙岗,现在村头碑上仍有记载)。
一年当中最让村里人兴奋的也就是那条河了,至于水从哪里来,我也不知道,听老人们说是山上,至于山有多远?山上哪来的水?他们也不知道,当时作为娃娃的我,也没有兴趣去刨根问底,有玩的就够了。
每年夏天,山上都会发山水,而且很多时候是在晚上,大人们仿佛耳朵都很灵验,即便熟睡中也能听的见,第二天一早都会讨论昨晚听到发水的声音,而我却一次也没有听到过。但这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只要能够享受后面的结果就够了。
但凡发山水,第二天小伙伴们肯定三五成群一起早早的去看,若是山水小点,我们会站在横穿山水的石桥上,让山水从我们脚丫子上经过,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一边跳一边叫。若是山水大了,那就一片汪洋了,用我的小眼睛可是看不过来的,人们只能乖乖站到村东头河边上,不敢放肆,只得等了水位下到地面以下才敢胆大,心下想过好多次:若是山水再大点这河边上的人家可怎么办呀?好在这山水也似乎通灵性,一直没有出现过。
发山水对于女孩子来说也就是图个新鲜,它仿佛有种魔力,能够冲破一年来生活的平淡,而对于男孩子和大人们来说可就不止于此了。即便如此,所有的人也很感激,觉得这是上天的恩赐,要不然接下来的日子可没意思了。看吧,发山水时,那些用网子堵住桥口子的(大桥横穿河面,为了方便水通过,桥上桥下都有故意留下的洞口,这里说的是桥上),用绳子栓着钩子捞花生棵的(大概是河上游人家种的吧),还有直接捞大树枝枝的……,总之,但凡被冲下来的,就一定有人捞,不管什么,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山水发下来的不止是水,还有很多很多……
大约过上两天,水流就变的平稳了,河水也就稳稳的在我们那里住了下来。也就从那一刻起那里就开始变成了男孩子的天下,快走到河边时,远远的就能看见白白的、滑溜溜的男孩赤裸着身子嬉戏,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自是乖乖扭过脸去或是微闭双眼装作没看见,可越是这样,男孩子们越是故意撩水吼叫来吸引你的注意,那才真叫人无语啊。你看他们忽而扎个猛子,忽而朝天仰卧,忽而一下子站起,忽而使劲扑腾,玩的不亦乐乎,只要大人们不传来吃饭的喊话,料谁也不舍得离开,每每到此大人们经常笑着训道:有本事住那里得了。
爸爸叔叔级别的虽然没有这些调皮孩子们任性,但也舍不得丢弃这样好的享受,午饭后,落日前,是一定要去游一游、洗一洗的,直到游的满足了才肯回来。记得有一次我娘问我爹,河里的水就那么好嘛?在家里洗不一样嘛?我爹斩钉截铁的回答:当然不一样,你不懂,河里多舒服啊。我想大概是吧,只是我们不懂。
村里泼辣的女人们也是蠢蠢欲动想要去沾染一下的,只是碍于情面,需得等到天稍稍擦黑的时候,好几个女人躲在隐蔽的浅水域偷偷洗洗,大概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集中精神快快洗完,等一切完毕,穿上衣服,才掉下一口气,一脸的满足和放松。还有一些甚至直接带着一些脏衣服,顺带着就洗了。我娘却是一直坚持不让我去,说女孩子大了,会让人家笑话,还说河里脏。所以对于我来说,河水的感觉也就只停在五岁以前,还是躺在爸爸腿上,哎……现在想想还是后悔的很那。等到河水退去,剩下的就是沙子和石头,对我们来说最大的乐趣就是滑沙梯和捡石头,有的石头模样俊,有的石头窟窿多,有的石头滑溜溜,也有的石头可以打火,大的奇特,小的精致,却都成了我们的宝贝,恨不得全运家去。所以不管是河里有水没水,到处听到的都是孩子们的咯咯声,谁家一时找不着孩子,去那里准能找的到。
仿佛一切的鼎盛之后都注定着衰败,那一年,河水发的很大,冲坏了那个有年纪的石桥,散落的石头落在河里,几乎看不到踪影,因为那是上学的必经之路,反而一下子热闹起来。家长们一下子都开始接送孩子上学,他们站在河里,孩子踩到石头上,颤颤悠悠的小心过河,最暖心的是老师也离开的高高在上的讲台,站在桥的那头伸手扶我们过去,那份兴奋,紧张,估计比做新娘也不差许多。赶上父母忙的,就会嘱托孩子往南走,绕过汉马河大桥去上学,这一来二去竟多了些意思。
也就在那一年,等汛期过去,全村集资盖了最结实的水泥桥,水泥桥平坦利落,规范整齐,很是气派,却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也许是历史的痕迹,也许是熟悉的亲昵,也许是童年的回忆。也就从那一年起,再也没发过大水,所以这个桥的质量如何一直都没得到真实的验证。听大人们说,好像山上修了新的堤坝,不用再往下放水了。所以打那年起,就再也没见过山水。即便人走到那里也不会再多停留,因为老人们经常说那里有淹死的鬼魂出没,当然也有的娘亲哄骗孩子说我们是从河里捡来的,所以在我心里一直觉得那里是决定人生死的地方,神圣的很,逢年过节,讲究的人家还会到河桥旁边烧柱香,乞求全家人过路平安。
再往后,仅剩的一点河水也变得干涸,再往后,沙子也慢慢被人取走,再往后,那里就种上了好多的小树苗,刚开始还有人嘲笑“看山水来喽,把你的树都冲走”但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山水再也没来。
再后来,我们都远离了家乡,或求学,或工作,或远嫁,再后来,我会偶尔打听一下那个河的样子,再后来,我只能靠记忆想起它,再往后,估计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还会不会记起它。
所以,在我还记着它的时候,在我还有时间想清楚它的时候,在我还有心情用文字去篆刻它的时候,安静的,耐心的,细细的写下它。
2018 .8.16
(因旧时没有相机,没有办法展示它的真实面貌,于是在网上找了些类似的照片,以慰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