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生计

翌日，我便一早出门了，我沿着大街一户户询问是否需要伙计，卖货、打扫、抄文什么都行。但半晌已逝毫无所获，原来便是吉邶这般的城市也很难谋生。我坐在路边上，颇有些泄气，找不到活计怎么办？我连种地养鸡都做不好，母亲说了，百无一用是书生。

而这时，我听见了熟悉的马蹄声，秣阳来找我了，“该回家吃饭了。”他话语那么温柔，我真不想拒绝。但我摇摇头，站起来准备继续找活计，我不想吃饭，亦不想继续麻烦秣阳。

他跟在我后面观察，知道我是为了生计发愁。他拉住我，“虽我还不知晓你的名字，但是，你无需这般担心生计，我家不少你一口饭吃。”

我回道，“但我家少我一口饭吃！”

他愣了一会，见我仍不愿意回家吃饭，他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那你吃个包子，我陪你一起找。”

我接过包子啃了一口，眼泪就掉下来了。他给我戴上帷帽，避免我被路人看着尴尬。我稳定下情绪，说道，“秣阳，我没事，你回去吧，天黑了我便回家。”

“好吧，你自己注意些，我去给医馆送些药草。”

“嗯。”

天黑了，我回到秣阳家，他看我脸色，知道我一无所获。我装作没事，但又笑不出来，就坐他旁边，夹起饭却又送不到嘴边。

秣阳见状，说，“我给你唱歌，我唱一句，你吃一口饭，好吗？”

我噗嗤一声笑了，我看着他俊朗的脸，我从来就没遇到像秣阳这样的人，总觉得这样的好日子不真实。

他开始唱歌，说不上多么好听，但是温柔干净，让人听了很安心。他唱一句，我就吃一口。总算是把一碗饭给吃完了。

回到厢房，我反思白日的情况，我太没安全感，太焦虑太着急了，才一日的碰壁，就让我如此崩溃。还记得年幼时，我那么骄傲自信，可以大胆地在学堂捂住牧之的嘴，然后勇敢表达自己的见解。牧之聪明热情，又很能逗人开心，在阿奶生前，我的日子还算好过的。可是自阿奶去后，心里空了一半，赤彼枝变本加厉，我人也精神涣散，不再得先生关照，作为女儿与学子，我都极其失败。

原以为离开了赤家，我至少还有母亲。可是母亲……原来当我读书无用，我最亲爱的母亲会这般嫌弃我。我原来从来都没有依靠，天顺四年与五年我过得那么生不如死，我为了母亲煎熬地活着，但现在我还为了什么呢。可即使母亲这样对我，我也得给母亲赚点养老钱，从小到大，她为我付出了太多。

（5）贵妇

翌日，秣阳又早早起来给我准备了早膳。我吃过之后，就去街上找活干了。但情况如同昨日，这些商人基本都是自产自销，用的人都是自家亲戚，很少雇佣外人。

我游走在街上，看到有人摆摊帮忙代写书信一类的东西。心想，要不我也试试。于是，我也从秣阳家里搬了桌凳和笔墨纸砚出来。

我就坐在路边，默写往日书本里学来的句子。然后就围过来一些百姓，“哟，这姑娘长得花一样，字也写得花一样好看呐。”“不错，还能默写这样的句子，看来确实读过一些书。”他们纷纷议论着我，夸了我一番，但谁也没有雇佣我的意思。

我就这样在集市里摆摊了几日，有小混混过来跟我故意搭话，也有大婶大娘过来看个热闹，但终究没等来雇主。就在我准备收摊回家时，一位装扮华丽的妇人停在我摊前。我看着她打量我的笑容，满是疑问。

“姑娘，怎么称呼？”

“小女伊花立。”

“多大了？”

“十九。”

“伊姑娘，可会跳舞？”

“跳舞？”我没想到她会这样问，“会一点。”

“很好，那你能跳给我看看吗？我现在就可以付你一百文铜钱。”说完，她往我桌上放了一个鼓鼓的荷包。

我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在集市里当这么多人跳舞，但是为了钱，我跳了。

我跳舞吸引了周围的百姓，待我跳完，她们就齐刷刷地给我鼓掌叫好，我紧张的心思得到了及时安抚，然后看着这位妇人，等待她的反应。

她虽是有些冷笑，似乎有些瞧不上我的舞蹈，但是她又跟我说，“挺好，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你可愿意跟我走，成为一名舞姬？”

原来是想招纳舞姬，可她是谁？

见我疑虑，妇人又道，“我是国乐府的府丞，你若考虑好了，可明日来国乐府找我。”说罢妇人就离开了。

“呀，姑娘，你可遇见贵人了，这可是国乐府的大人，你若是进了国乐府当舞姬，还用得着在这里摆摊。”

大爷的提醒，让我明白了些状况，可是？我一个读书人，去当舞姬？

我收拾了物品回家，跟秣阳说了今日的情况。

“那好呀，这下你可以安心了。我给你做两个菜庆祝庆祝。”

（6）坦白

秣阳陪我喝着桃花仙酿，似乎比我还开心。我拿了五十文铜钱放到桌上，“秣阳，谢谢你这些日对我的照顾，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怎样呢，虽然我还没挣到钱，但是这是我一点心意。”

秣阳听了神色十分不悦，我有点慌，这些日，我一直见他那般温柔，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依着我没有半分脾气，这下……

“你觉得，我对你好，是图你回报我吗？”

“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我们确实素昧平生，我本来就不应该平白无故、理所应当地享受着你的照顾呀。”

“对，素昧平生，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你来自哪里，是什么人，我都不知道。那一日黄昏，我见你昏迷在亭子里，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身上被雨淋了个透，面色潮红发着烧，梨花飘落都没有你能震撼我的内心。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想救救这个姑娘，无论她是谁，无论她将来与我是否有关系。”

我这才意识到，秣阳说的喝不醉的桃花仙酿已经让他醉了，“你醉了，我扶你去休息吧。”

待我去扶他，他顺势把我拉入怀里，低声说道，“我没醉，你听我心跳。”

他此刻心跳如擂鼓，我抬头看着他，他眼神哀伤又紧张。难道我想回报他，竟让他如此难受？

在秣阳怀里，我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被保护的感觉，我突然就很想依赖，不想再逞强，甘愿做一个弱女子。

待秣阳冷静下来，他放开了我，“你别害怕，我有点醉。”

其实我早不怕他了，虽然理性上我不能保证他对我绝对无恶意，但是我感性上觉得这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我的理性都相信这种感性判断。

“我没有害怕。我叫伊花立，是从秀峦过来吉邶谋生的人。我读过几年书，原本要考学的，但家中不幸，我只能先求营生。”我一边猜想他可能有些什么疑问，一边告知他我的真实情况。

“以后，你不要再想着回报我什么，我为你做的，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能照顾你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虽然我不太明白这种心情，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7）舞姬

翌日，我打探着到了国乐府门口，我和守门的大哥说要找府丞大人。大哥说，“是你啊，伊花立是吧？”

我点点头。

“跟我来吧，府丞大人在等你。”

看来府丞大人对于把我纳入国乐府胸有成竹，不过我这样满脸写着穷困潦倒的人，哪能轻易拒绝一个谋生机会呢。

府丞大人见我来了，招呼我坐下喝茶。

“花立啊，想好了？”

“嗯。”

“既如此，就从明日起跟着舞仪好好训练，你有天赋，可以跳得很出色。”

“是，大人。”

“你跟我来。”府丞大人带着我参观了一番国乐府，我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仔细观察着国乐府的情况。

府丞带我见了明舞仪，“明祁，这孩子就交给你了。”

我连忙拜礼，“见过明舞仪大人。”

明舞仪点点头，示意我起身。

“大人，这孩子可是你亲自挑的？能听话懂人事吗？”明舞仪问府丞大人。

“姿色和舞艺在这里，剩下的自然看你了。”府丞笑笑，颇有意味地看着明舞仪。

“明白，属下自当尽力。”明舞仪转身对我说，“你跟我来。”

我于是跟着明舞仪到了训练房，明舞仪告诉我，在国乐府，乐府令大人是正七品官，在都城礼部任职，管辖各地方国乐府。在地方国乐府，正八品府丞大人为最高指挥官，管理整个地方国乐府的各项事务。然后下面是从八品舞正、乐正、词正，负责编舞编曲编词，以及辅助府丞大人处理事务。正九品舞仪、乐仪负责教导舞生和乐生，从九品司舞、司乐则是舞生、乐生当中挑出来的领头，担任表演中的引领者。舞生乐生包吃包住，每个月还可以领一两银子。

介绍完这些基本情况，明舞仪让我随乐师音乐起舞，做些动作。看完我的情况，明舞仪直言，“你基础不好，但是确实有几分天赋。府丞大人说你念过书的，而且还比较久。”

“是，大人。”

“很好，不过你要记住，是府丞大人把你从集市里带回来，这样的恩情你要始终铭记在心，不要忤逆了府丞大人。”

“是。”联想到明舞仪和府丞大人说的“听话懂人事”，我总觉得背后有什么安排，但是即便有着我不知晓的风险，我仍然得珍惜进国乐府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