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香子·述怀
宋 苏轼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清夜悠悠,纤若无尘,月色凉如水,银光遍泻。与知己对酒当歌,应当满斟尽欢。感觉俗世的浮名浮利,实在是让人虚苦劳神。感叹时光如隙中之驹、石中之火、梦中之身,转瞬成空。
虽满腹诗书,锦绣文章,奈何没有知音赏识,不被朝廷重用。姑且自娱自乐,返璞归真。什么时候能够退休,当个平民,过悠闲的日子。只要对一张琴弹奏、对一壶酒饮酌、对一片溪云观赏就可以了。
苏轼一生几浮几沉,使他原本儒释道三者兼有而呈现出丰富复杂的思想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向释道方面倾斜。他的不少词在人生短暂的感悟的基础上表现出比较浓烈的出世和超世的思想。
作者在这首词中,抒写了把酒对月之时的襟怀意绪,流露了人生苦短、知音难觅的感慨,表达了作者渴望摆脱世俗困扰的退隐、出世之意。
作者首先描述了抒情环境:夜气清新,尘滓皆无,月光皎洁如银。此种夜的恬美,只有月明人静之后才能感到,与日间尘世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把酒对月常是诗人的一种雅兴:美酒盈樽,独自一人,仰望长空,遐想无穷。唐代诗人李白月下独斟时浮想翩翩,抒写了狂放的浪漫主义激情。苏轼正为政治纷争所困扰,心情苦闷,因而他这时没有“把酒问青天”也没有“起舞弄清影”,而是严肃地思索人生的意义。月夜的空阔神秘,阒寂无人,正好冷静地来思索人生,以求解脱。
苏轼以博学雄辩著称,在诗词里经常发表议论。此词在描述了抒情环境之后便进入玄学思辩了。作者曾在作品中多次表达过“人生如梦”的主题思想,但在这首词里却表达得更明白、更集中。他想说明:人们追求名利是徒然劳神费力的,万物在宇宙中都是短暂的,人的一生只不过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一样地须臾即逝。
散文化、议论化依旧是苏轼作词的一个基本手段。上阕虽以写景开笔,但大意归结到人生短暂,勿为名利虚耗精神的主题。所以开头对月夜斟酒的场景的描写,其意在人生享受贵在及时,不要枉负清夜银月。“酒斟时、须满十分”一句尤显其豪放意趣。接下连用三个典故,无非一再强调人生如梦。由此回看斟酒十分之想,就显得十分自然了。
下片开头,以感叹的语气补足关于人生虚无的认识。“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是古代士人“宏才乏近用”,不被知遇的感慨。苏轼在元佑时虽受朝廷恩遇,而实际上却无所作为,“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加以群小攻击,故有是感。他在心情苦闷之时,寻求著自我解脱的方法。善于从困扰、纷争、痛苦中自我解脱,豪放达观,这正是苏轼人生态度的特点。
他解脱的办法是追求现实享乐,待有机会则乞身退隐。“且陶陶、乐尽天真”是其现实享乐的方式。只有经常在“陶陶”之中才似乎恢复与获得了人的本性,忘掉了人生的种种烦恼。但最好的解脱方法膜过于远离官场,归隐田园。看来苏轼还不打算立即退隐,“几时归去”很难逆料,而田园生活却令人十分向往。弹琴,饮酒、赏玩山水,吟风弄月,闲情逸致,这是我国文人理想的一种消极的生活方式。他们恬淡寡欲,并无奢望,只需要大自然赏赐一点便能满足,“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就足够了。这是多么的清高而富有诗意。
苏轼是一位思想复杂和个性鲜明的作家。他在作品中既表现建功立业的积极思想,也经常流露人生虚无的消极思想。如果仅从某一作品来评价这位作家,都可能会是片面的。这首《行香子》的确表现了苏轼思想消极的方面,但也深刻地反映了他在政治生活中的苦闷情绪,因其建功立业的宏伟抱负在封建社会是难以实现的。苏轼从青年时代进入仕途之日起就有退隐的愿望。其实他并不厌弃人生,他的退隐是有条件的,须得像古代范蠡、张良、谢安等杰出人物那样,实现了政治抱负之后功成身退。因而“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就要根据政治条件而定了。事实上,他在一生的政治生涯中并未功成名遂,也就没有实现退隐的愿望,临到晚年竟被远谪海南。全词在抒情中插入议论,它是作者从生活中悟出人生认识,很有哲理意义,使人们读后不致于感到其枯燥。
此词虽一定程度上流露了作者的苦闷、消极情绪,但“且陶陶乐尽天真”的主题,基调却是开朗明快的。而词中语言的畅达、音韵的和谐,正好与这一基调一致,形式与内容完美地融合起来,是东坡词中风格旷达的代表作品之一。
苏轼这首词大约作于晚年。词中抒发了人生短促的忧伤、知音难遇的悲慨,表达了对虚名浮利的厌倦,对隐逸生活的向往。词中开篇以优美洁净的月色起兴,接着写对月把酒,沉思反省人生。词中集中了古人有关人生的言论和比喻,充分表达了名利虚无、人生如梦的感喟。既然人生短促,名利无凭,知音难遇,事与愿违,词人只好“且陶陶、乐尽天真”,并进而产生弃官归隐之心,希望从官场纷争困扰中解脱出来,去过那“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的“闲人”生活。这种归隐之想,其实早就萌生,但终其一生都没有归隐。尽管苏轼一生沉浮不定,受贬、入狱,迭受打击,但他都挺住了。这大约得益于他思想的多元化和个性的旷达。他得意时,兼济天下,颇有政绩;失意时则用老庄思想来排遣胸中块垒,不为虚名浮利所羁绊。这首词实际就是他失意时的自我排遣和思想调整,也是他个性和人生观的具体展现。
尘杂滤尽,夜气清新,清风徐来,朗月当空,此般良辰美景,词人本该“举杯邀明月”,“起舞弄清影”,可是面对如此佳境,词人无半点浪漫情致。这是由于政治纷争的困绕,他的心情异常的低落和苦闷,把酒望月,不由得悲从中来,使得他对功名和人生也开始了无限的遐想和严肃的思考。
对夜,我是情有独钟的,当白天的一切浮华和喧嚣都归于平静时,人们可以在静静的夜色思考着一切,回到本真的自我,我想词人也是如此。当遭受了人生的起起落落之后,在静谧的夜色中,词人对自己一直都热衷的功名也开始质疑。词人曾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他是在喟叹人生如梦,年华易逝。而在这首词中他也说:“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的确,人生苦短,稍纵即逝,何苦劳神追名逐利。其实,一切皆虚无,放弃功名,做回本我才是最重要的。这种一切功名皆粪土,实在活着已足够的,人生如梦的老庄思想已在作者心中扎根。
词的下片,第一句以哀叹的语气进一步说明了人生的虚无。“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是作者怀才而没有遇合的感慨和牢骚,既然人生如此的虚无和短暂,那不如追求实在的享乐来排遣这种痛苦。于是作者就“且陶陶,乐尽天真”,在本真中忘掉尘世的烦恼。但是词人认为这还不是最好的解脱方式,他要寻求归隐,这样他就可以和这个浊世彻底地脱离了,从此他就“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尽享人生的无限乐趣,那该是人间何等浪漫而有诗意的事。
此词虽有些消极遁世,但仍然不失情趣,其中滋味,各有感触。被苏轼的大家风范所折服。字里行间已经没有“把酒问青天”的豪迈,只有清冷的月色表达着作者最后的人生向往: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通常,人们把隐逸理解成消极出世的行为。其实正好相反,现实中我们无法脱离世俗生活,也不可能羽化成仙,不食人间烟火。
因为热爱,所以我们追求生命的真相,归隐自己的内心。“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无非是说真正的隐逸是心灵意义上的,东坡先生终究也没有归隐于野。面对喧嚣的外部世界,如何一直保持一颗质朴宁静的心,这才是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