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涛

    “张先生,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最近总爱出这样的差错,你往常并不是这个样子的。”王澜弓着腰,一只手压着张先生的企划书支撑着上身,同时板着脸带上招牌式的尖酸薄凉严肃的说道:“我们管理公司向来不容许这样的错误发生,何况你已经不只一次了,如果这次事情搞砸了你应当为此承担相应的责任。”张先生机械地敲打键盘,金丝边眼镜下是一双略微凹陷豪半分无精气神的空洞的眼眶,他似乎不曾听到王澜的半点声音,他的脑中有无数思绪在旋转着。

    王澜吃了哑巴亏,不愿意继续待在这自讨无趣,于是很重地排了一下张先生的办工桌便生气的走开了。张先生面前的显示器、右手边装满碳素笔的笔筒、左手边没有盖盖子的保温杯等一应办工物品连带张先生自己还在微微晃动着,王的这一下直要把瘦弱的张先生拍倒,张先生自打来到苏州总是不习惯这里的大风,他一个人逛街时凡是有风的时候必然是要被牵连起跑上几步的。张先生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不仅囊中干瘪还把原本所拥有的战利品散落了一路,这也无怪他经受不住苏州的一点儿小小的风浪。他曾经是地方有名的企业家,彻彻底底老牌的企业家。时代需要新人,不办实事的家伙难免得频繁活动,持续了三年的疫情击垮了不少中小微企业,张先生而今一定是释怀了。

    终于挨到下班(张先生今天上的早班),地铁回复来时的拥挤,车厢里攒动的人头不同七十年代那样意气风发,大家都沉默的低头玩手机。这种死一样的氛围,堵塞了蹲在车厢连接处的张先生的心,他茫然的抬着丑陋的脑袋慌张的看着四周,好像在试图寻找着什么。他把丑陋摇晃了半天,谢天谢地地铁里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惦记上的东西,他于是把丑陋的脑袋和丑脸一同埋在了双腿之间,双手痛苦的交叉缠绕在后脑勺上。

    广播一遍一遍播报,地铁一站一站停靠,不知不觉张先生竟蹲过(这长相恶俗的家伙确实在地铁里蹲了一路)了站,本该在三香广场下车的他突然在高铁苏州北站惊醒,他居然冤枉的走了十三个站!地铁右侧门打开时,张先生又是猛烈的摇晃着,车厢里的气流带起一阵旋风一脚把他踢出了车门,张先生迷迷糊糊的拨动两条竹筷般的腿在站台上走了几步。好在周围人仍旧被那死一样的氛围笼罩着,都兀自低头玩着手机并不来注意他,只头顶一盏坏掉的照明灯不断闪烁着,似乎是有意嘲笑他。“张鸣啊张鸣,你果然没把自己笑蠢死才好!”张先生难道自嘲了一句,顺路蠢到了进站口自动电梯上方的铺着石板砖的人行道上,苏州高铁站里的私家车司机一起问候了他,他总算是在售票厅前停了下来,孑然一身,蓬头垢面全不像要乘高铁回家或是旅游的人,在人丛中突兀的似个云游的瘦高老道。

    三年来疫情防控部门不断要求整改防控措施,张先生奔走业务期间被强制隔离了不少次,一单一单上门的项目被迫滞留,张先生往日肆意飞扬的长刘海盖住了他绝望的小眼睛。“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张某人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样了,索性浪他一翻也是好的!”张先生悲愤交加,欲火狂烧着他进来十分柔软脆弱的心灵,他用手慌乱的拨弄了一下邋遢的长刘海直直的向自动售票机打出两道令人畏惧的精光。

    大厅的购票导员问张先生要去那儿,他一时间反倒愣住了,方才的两道精光立刻缩回了金丝边眼镜下面。他痴痴的张着嘴,购票导员带着期待和善的神色等着他的答复,万没料到他却用一生怒吼打碎了众人旅途的所有美好向往。然而当众人埋怨的朝他投来斥责的目光,嘀嘀咕咕咒骂着他那张丑脸时,张先生又忽而大笑起来,他似乎找回了往日生意场上的得意,笑声尖锐长远直刺入众人无辜的两耳中去,购票导员呆呆的站在他的面前真可称得上是惊骇不已。

    “真是个疯子……”购票导员一改为服务至上的态度,垂下头叹息似的说了一句:“今天出门总该看看黄历才是。”随手撩了一下耳畔的几缕秀发,踩着高跟皮靴燕雀般的快步甩开了张先生,去教一边的老人买票去了。“慢着!我要去上海!我要去上海!不对……不对……南昌也该去取,是了……是了……贵州也要去的。”张先生不去理会众人,恍然如梦初醒的掏出钱包里的身份证,熟练的买了上海高铁站的票,手机里弹出行程车次短信,他疯也似的逃离了售票厅。

    “先生,请您出示苏康码……先生,还有行程卡和二十四小时内核酸报告!”安检员拦住了这个逃难的可怜男人,幸好单位每周一都要做一次核酸检测,张先生飞舞着指头很快就给安检员看了一应报告,不等对方说话就朝另一个手持检测器的安检员奔去。

    半小时后,张先生上了高铁,候车室里柔软的按摩座椅没有留着他的脚步。四十分钟左右列车在上海停了下来,张先生这次出奇顺利的自己走出了车厢,出站后张先生打车去了自己在上海常住的一家酒店,想叫一间顶楼的商务套间,突然接到疫情防控部门的电话告知张先生他在乘车途中与阳性感染者有过密切接触,需马上到就近的防控部门报备隔离。

    酒店前台接待看着张先生失落的样子,总觉得异常怪异。前台装上老朋友间客套的语气,想问问张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先生,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张鸣裂开嘴苦笑道:“抱歉,咱两都要去酒店好好住上几天了。”前台不明所以,后来也才晓得这丑陋的家伙并没有存心玩弄他。

      ……

    “南昌去不得了……贵州……也去不得了。”张先生躺在隔离酒店和他心里一样柔软的大床上,半开玩笑的说:“我到底是被折磨的疯了,往后疫情期间绝不能到处乱跑了……”

                                京成尹

                            2022年11月26日

                            云南一封校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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