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认识莎莎的时候,她还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脸上婴儿肥,肉嘟嘟、红彤彤的,眼睛也黑黝黝、水灵灵的,和其他小朋友别无一二。
当时苗苗和她老公住的是车间职工寝室,没有套间,很逼仄,就是一排排相连的平房。门前一条长长的阴沟,常年流着黑油油的生活用水,几天不打扫一下,就臭气熏人。
厕所也是公用,七、八百人用,夏天最难闻,苍蝇、蚊子满天飞。
最恶心的是蛆,大大小小的爬出坑,白晃晃的,稍不留神就爬到你的腿上,害得人两三天没胃口,看到饭就直干呕。
上厕所好比打战,得讲究速度,三两下解决,不然身上左边一个红疮,右边也一个红疱。
人们方便的同时还能耍耍功夫,因为必须手拿一蒲扇,还得大点的,左右开弓,风大劲大,总要打死几只苍蝇、蚊子。
人走的过道也很窄,两人相遇,一人必须停下来,侧身站着让人过。
一个职工一间,有家属的就两间。每家人就是一墙之隔。屁大声很了,别人都能听见。隔壁都传来声音:
“悠着点,薰倒墙了!”
苗苗第一次在走道上碰见莎莎,小姑娘就主动招呼:“阿姨,好!”
然后笑嘻嘻的,还摸了一下苗苗的裙摆。
她妈妈扯了她一下,说:“莎莎,听话。不要乱摸阿姨的衣服。”
苗苗笑吟吟地说:“没事,小孩子。她叫莎莎吗?好可爱呀!”
“阿姨,我可爱吗?可为什么小朋友们都不喜欢我呢?”
“小朋友们都喊我野种,都不和我耍。”
她妈妈赶紧制止,打了她一下,说:“小孩子不懂事,打胡乱说。”
“本来就是,她们骂我傻瓜,还经常打我。”
“莎莎,闭嘴!”她妈妈大声吼她,牵着她大步流星的走了。
跟家属区的人熟悉后,一些大姐、大妈就告诉苗苗:
“少逗莎莎玩,傻乎乎的,笨死了。”
“莎莎的爸爸是哪个,没有人知道。”
“莎莎的妈妈,丘四妺,一看就不正经,专门勾引男人。”
“晓得她勾引了好多男人啰?连莎莎的老汉(爸爸)是谁,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你看她还抽烟、喝酒。跟男人们互打烟桩子(相互敬烟。)”
这些大姐、大妈把莎莎俩母女贬得一文不值,恶狠狠的。好像要把人家当蚂蚁踩,踩蹁、踩死。
车间里有些男人见到丘四妺也不厚道,动手动脚,色迷迷的调戏她。
“丘四妹,来抽烟,你一口,我一口。”
“丘四妹,喝酒不?喝杯交杯酒解解渴。”
“丘四妹,你的男人呢?死了吗?跟我。”
其实,这些男人都是有儿有女,有老婆的。苗苗不知道他们说这些话时,良心何在?
为人之父母、为人之夫,为人之妻,他们真的配吗?大家都是生儿育女的,苗苗心里很纳闷。
就是车间里的其他小孩,也仗着有爹有妈,想怎么欺负莎莎,就怎么欺负。
他们仗着是厂矿子弟,读书来去都有厂车接送。附近农村有爹有妈的孩子也不敢招惹他们,更不用说没爹护着的莎莎。
车间里有几个小女孩很凶,特别是丽丽、芳芳最厉害,吵架、打架一等一的。
她俩个还跟莎莎立了规矩:
早晚上学坐厂车时,等所有的小朋友上了车,她才上车,只能是最后一个。
上车只能坐最后一排,坐位不够就站。
车上不准说一句话,他们下车买东西时,她负责看守书包。
丘四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只得忍着,只有心里心痛着。
丽丽她们比莎莎大三、四岁,二人经常伙起其他小朋友抱团,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地欺负莎莎。
莎莎经常被这几个小女孩“关禁闭”,丘四妹把她关在家里,像笼子里的小鸟被囚禁着。
她一个人抬条板櫈,站在上面,还是看不见。干脆在櫈子上踮着脚尖,贴着窗户,可怜兮兮的看着窗外。
周末,晚饭后,家属区最热闹。窗外的坝子里,全是小孩子们,你追我赶,闹翻天。
跳绳、跳舞,踢键子,踢球、捉迷藏,玩老鹰捉小鸡⋯
有些小孩见她可怜,很同情,就喊:
“莎莎,你出来和我们耍嘛,你一个人好造孽(可怜)哦。”
但是,丽丽、芳芳眼睛一愣她们,她们马上不开腔了,否则她们也会被孤立,被“关禁闭。”
丘四妺也不敢让莎莎出来耍,有时见莎莎可怜的眼睛,她不忍心就放她出来耍。
结果莎莎每次回家,惨兮兮的。头发要么被丽丽她们抓散了,要么扯落几根。
身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衣服没干净、没完整过回家。
“妈妈,我头疼,丽丽死劲抓我的头发。”
“妈妈,你看我的手臂红的、青的,芳芳揪的”
小孩子记性好、玩性大,痛过了,还是想出去玩。外面的嬉笑声太诱人了,她只有四、五岁。
有时候,丘四妺气不过,带着浑身是伤的莎莎去找丽丽、芳芳她们。她们的妈妈跳着岀来,骂道:
“哪个喊她耍的?丽丽她们请了她耍?还是拖了她来耍?”
“自个干不赢,还怪人家。怪书上都没写得有。”
“野孩子就要自知之明,看紧点,不要放出来。”
“你,你们乱说,莎莎还是一个小孩子。”丘四妹怯怯的争辩,不敢争吵。
每次都说不赢、争不赢,俩娘母哭着回家。
苗苗有时会看不下去,喊丽丽她们不要老是争对莎莎,小孩子要友好相处。
晚饭后大家爱三五成群凑热闹、吹牛。趁着大家高兴时,苗苗对丽丽、芳芳的妈妈说:
“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低头不见,抬头见。等莎莎和丽丽她们一起耍,都是小孩子。”
“哟,苗苗,你不要乱说,谁不让她耍?”
“苗苗,不关你的事,劝你不要管。知不知道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苗苗也不好再说。
有道是,最恶不过妇人心。
这些女家属惹不起,没文化,又泼又辣,一天到晚没事做,就会张家长、李家短。
苗苗想:惹不起,总躲得起。跟她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小人难缠!
苗苗住这平房一年多了,跟丘四妹俩母女碰面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交流也越来越多。丘四妹为人真诚,肯帮人,忍得气。
可时间久了,苗苗发现莎莎是有点问题,可能智商有点问题,但也说不清楚。
她有时候会一直盯着人看,眼睛也不转一下,还嘿嘿嘿的笑。有时候,她会翻来覆去地问同一个问题,叫她回家了,她就跟听不见似的。
你说她笨呢,她又不笨,眼力见特好。见到妈妈和别人提不起东西时,她帮忙,跑得飞快。
但是一说到学习时,她反应就迟钝,有点慢。丘四妹急,老师也急,丘四妹也没少被老师请到学校。
你说她傻,她好像也不傻。长了一岁,别人再说她傻,是野种,她会回敬一句:
“你才傻,你才是野种!我有妈妈,有爸爸,他挣大钱去了。”
那些坏小孩吐她口水,她也会“呸呸呸!”,然后兔子似的跑开,学会了反抗。
又一年过去了,苗苗也有女儿了,莎莎又长了一头,越来越好看。
莎莎爱说爱笑,一笑,眼睛就像月芽儿似的。
她一有空就往苗苗家跑,摸摸妹妹,问东问西的,还看不出来很会摆龙门阵。
“阿姨,妹妹好乖哦,像布娃娃。”
“阿姨,我放了学就过来看妹妹,你做你的事。”
“阿姨,妹妹是不是你的女儿?她是不是要长成我这样子?”
“阿姨,他们欺负我,我不怨他们,是我自己太弱小了。”
“阿姨,等我长大了,我就不忍。丽丽她们也不敢欺负我,我就可以还手了”。
大约七岁那年,莎莎被丽丽、芳芳她们欺负惨了。
放学回家,莎莎脸上有四五十处伤痕,全是指甲掐的、挖的。有十来处,可能是老指母掐得太深,又青又黑又紫,淤血了。
一问,是丽丽掐的,因为莎莎上车坐了前面的位置,而又不坐回后面。把丽丽她们惹毛了,就掐她。
莎莎满脸是血迹,是深深的指甲印,苗苗看得心里发抖,怎么有这么黑心的小孩?
苗苗她喊丘四妹带着莎莎去找丽丽家长评理,结果反被骂“活该”,还咒她以后脸上留疤,嫁不出去。最后,不了了之。
女儿小小年纪,如此狠毒,犯下如此大错,还护短。
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世上有这样的父母,肯定是要遭报应的,只是时间没到。
莎莎的伤用了半年才医好,但脸上还是留下永久的指甲印,不知她心里的伤要用多久才能治好?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两回,这一次莎莎咬还丽丽一口,有长进。
丘四妹结婚了。那男的比他大十来岁,车间小组长,叫李有富,离过两次婚。
李有富对丘四妺和莎莎还好,从不打骂她们。他特爱抽烟、喝酒,正好和丘四妹配成一对。俩人经常抽着烟,摆着龙门阵,喝得醉醺醺的。
车间里的男人们,家属区的女人们不敢再那么放肆地对待丘四妺俩母女了。
很快,莎莎长到七、八岁了,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单看外表是看不出智商有问题的,她本应该是人见人爱的。
有一次,她对苗苗说:
“阿姨,丽丽她们整我,欺负我,我不还手,只是因为我比她们小。”
“阿姨,现在我小,我只有忍住,长大了我就不会了。”
“丽丽她们坏得很,老天爷看着的,妈妈说以后要遭报应。”
“阿姨,以后我结了婚,我还不是有自己的孩子,我不会让孩子受欺负!”
“哇,莎莎,看不出来,你的心跟明镜似的,还真有想法呢。”
“好,就这样子,以后胆子大一点,你强,她们就弱。”苗苗很是替莎莎高兴。
你说这莎莎招谁惹谁了,老天对她真的不公平。
那年大年三十,坝子里的小孩子都在放炮,到处劈里啪啦声,震耳欲聋。
莎莎跑去看,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她兴奋地拍着手,跳着、欢呼着。
忽然,丽丽恶作剧地向她扔来一颗炮,“嘭”的一声,烟花腾空而起。
“啊,我的耳朵。”莎莎一声惨叫,捂着耳朵,耳朵流着血,里面都是沙子。
大人们都跑了出来,罗四妹先跑了出来,吓得半死,不知怎么办。
李有富也跟着跑出来,立即找厂车把莎莎送往区医院。医生检查了,说运气好,问题不大,过段时间会恢复的,”
事后,李有富去找丽丽父母,这次他们低了头,赔了医药费。不看僧面看佛面!
苗苗和老公调到城里去了,就再也没见过丘四妹和莎莎。
后来,听厂里的同事说,莎莎成绩不好,初中没上,在家里呆了几年。
莎莎十四五岁时就出去打工,饭馆里、宾馆里、工厂里都干过。
后来去学美容,那老板娘见她勤快,手脚灵活,教她真本实。
几年间,她存了很多钱,买了一套房子给妈妈和李叔叔住。
莎莎一挣了钱就拿给妈妈保管,懂得节约,也知感恩。
再后来,找了一个男朋友,这个男孩是老板娘的弟弟。
俩人婚后很幸福,生了一对龙凤胎。老板娘还把店铺低价转让给他们,莎莎也是老板娘了,而且能说会道。
真是傻人有傻福!只要做人真心实在,待人厚道,老天有眼。
再说那个小时候经常欺负莎莎的丽丽,虽然读了职业技术学校,但自以为是,东干一下,西干一下,存不起一分钱,成了啃老族。
她挣的那点钱不够她花,月光族,刷卡透支。月底还不上钱就逼父母,谈的男朋友也跟她一样,手头拮据。
俩人要借婚,要买房,要装修,逼各自的父母,还不准他们进去做。
没有办法,五十几岁了,老俩口还出去打工。风吹雨打的工地工作,腰都累弯了,眼睛也花了,头发也白完了。
老俩口经常抱头痛哭,说我们得罪谁了?你说你们得罪谁了?
丽丽小俩口结婚几年都不见有孕,去医院检查,丽丽的输卵管堵塞,治不好。
丽丽小俩口跑北京,跑省城,想尽办法医治。可需要钱,钱从哪里来?还不是逼老俩口。
老俩口还真是命苦呀,谁叫你们不好好的从小教育女儿呢?
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灾祸和幸福不是注定的,他们都是自己招来的。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善待你。你对别人恶,别人虽不一定对你恶,但苍天有眼。
善和恶的报总是如影随形,人要多积德行善,择善而从,方能得到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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