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词集 | 吴潜《沁园春·江西道中》

落雁横空,乱鸦投树,孤村暮烟。

有渔翁拖网,牧儿戴笠,行从水畔,唱过山前。

雨阁还垂,云低欲堕,何处行人唤渡船。

萧萧处,更柴门草店,竹外松边。


凄然。倚马停鞭。叹客袂征衫岁月迁。

既不缘富贵,功名系绊,非因妻子,田宅萦牵。

只有寸心,难忘斯世,磊块轮囷知者天。

愁无奈,且三杯浊酒,一枕酣眠。

读到吴潜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是谁。只觉得行间字里有一股忠厚诚笃之气,恍惚间有几分陆游的味道。

这首《沁园春》便是如此。内容很简单,不过就是一个人骑马行走,眼前情境令他深有所感而已。

然而有几个好看的句子,和一股子真情,就把它摘出来啦。

整个上片都用来起兴。“落雁”,“乱鸦”,“孤村”,已然萧瑟;欲落不落的雨,低沉似坠的云,更令人压抑。路边萧萧松竹,柴门草店,似乎有一种暴雨前的格外的宁静。忽而传来一声呼唤渡船的声音,想来是什么人急着在大雨来临前赶回家吧。

整个场景朴素中有萧索,压抑中有不安,故可引发下片的思索感怀。但在说下片之前再说说上片给我的感觉。

有几个字用得挺妙的,比如“乱鸦投树”的“投”,很有几分重量感,几乎能让人听见轻轻撞在树上的“扑扑”声,和前面的“乱”字绝配。还有这一小段我很喜欢,“渔翁拖网,牧儿戴笠,行从水畔,唱过山前”。“行从”与“唱过”,分别简单两个字,却写出了具体的动作,也引出了动作发生的场景,二词先后出现,更有如行云流水般的悠闲自在。

然而这样一幅充满了知足适意的牧野渔歌,和整个第一段的萧索压抑气氛并不相称。所以单独看很讨人喜欢,放在这首词里,我却觉得算是小小的败笔。

来到第二段。受到眼前疏落景象的影响,他下马陷入了思考。叹岁月迁延,羁旅漂泊。这究竟是为着什么呢?想想自己,既不为自身求富贵功名,又不为养家糊口、置田买产。就像许多人常常问自己,我这么努力工作,到底是为什么?

“只有寸心,难忘斯世,磊块轮囷知者天。”单枪匹马,一介凡人,为了国家命运而操心,耿耿难以忘怀。胸中积郁难吐,多少忧愁愤懑,无人可诉,唯有天知。

“磊块”指石头,用来比喻人心中积郁的不平之气。“轮囷[qūn]”用来形容盘曲和硕大。

这时作一番搜索,才知吴潜是南宋一代名臣,曾两度拜相。为人刚直不阿,忠义爱国,后被权臣陷害贬官。不错,和陆游、辛弃疾等一般命运,内心的磨难可想而知了。

我为这几句而深受感动。这样敦厚的坦白,是出于多么深的爱与忧愁。

“且三杯浊酒,一枕酣眠。”想不通,想不开,借酒浇愁,一忘却从来解不得千忧。


不知你是否有时也会问自己。奋力工作,好好生活,是为了什么?

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是追求职位和权利吗?是需要那许多钱吗?是为了父母,还是妻儿,还是你自己?

我想人总要有那么一点精神的东西。辛苦做一件事,为了它哭笑,为了它激动彷徨。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不得不履行的作为儿子女儿、丈夫妻子的责任道义,不为同事邻居的眼光。

只为自己的一颗寸心,想要做一点什么有意义的事情的小小愿望,想要以自己微渺的一生为这世界的美好尽一些力的纯粹的本能。

虽然我也不能说得清,它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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