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准一个空子，我和疤瘌二、哑巴四等几个小伙伴大声喊一声：“二婶子！”，喊完便调头拼命跑，跑到他追不上的地方我们便拍手跳脚，一声高过一声地唱：“二婶子，舌头长，天天背着大粪筐”。

二婶子把肩上粪筐狠狠地扔在地上，他跳着脚双手炸天乱比划，嘴里骂得几乎冒白沫。可他追不上我们，眼睁睁地看我们在不远处哈哈笑，哑巴四甚至掏出裆里的家伙表达最粗俗的回应。

二婶子是我们的仇人，只要见面肯定就是一场骂战。有一天疤瘌二倒了霉，让二婶子揪住了耳朵拧了好几个圈，我们赶紧去叫疤瘌二他娘，他娘是村里有名的泼妇，一张嘴几乎把二婶子祖宗十八辈从坟子里骂出来磕头。

二婶子是个半路光棍汉，软塌塌的头发像大旱天的野草勉强盖住头皮，驴长脸上几根稀拉拉黄胡子，嘴唇薄得像刀片怎么看怎么不像个男人。护林、看坡、拾粪挣工分是他不变的生计。

在北苑村守山护林看坡的要么是老绝户，要么就是老光棍，如果能像孙猴子那样从石头缝里蹦出来更好，不用担心讲人情偏谁护谁。

我们这里过了门的女人一律叫娘儿们，她们最大的爱好是偎堆凑群扯闲话，捧着粗碗喝稀饭的功夫也要蹲到街头人堆里扯什么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男人们厌恶地喊她们“扯老婆舌头”，骂她们嚼着咸菜疙瘩操着全天下人的心。

这二婶子偏偏爱吃这一口，扯谎造谣传闲话简直比娘儿们还娘儿们。我和疤瘌二、哑巴四与他结仇就因为他被“合天俊”坷垃蛋子撵得像兔子一样跑不说，回到家还被娘摁在床沿上揍断了笤帚疙瘩。

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们从那开始喊他“二婶子”，对他影儿吐唾沫，划个圈儿跺脚花子。

“合天俊”是队里最漂亮的娘儿们，当然漂不漂亮都是大人们瞎传，七八岁的孩子肯定不关心漂亮是个什么玩意儿。二婶子说“合天俊”的意思就是全天底下她最俊，可俊归俊，这娘儿们有个天大的秘密。他把我们招呼到跟前，悄悄地说“合天俊”底下胡子长得像辫子，平时她都把胡子缠在裤腰里……

我们只知道老头才长胡子，可也没见过哪个老头的胡子长得缠腰里。于是我们特别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儿。

有一天我们几个跟着大人下地秧红薯。正干着活呢，“合天俊”突然起身走向了别地。

二婶子指着合天俊背影：“她肯定是找地方撒尿，你们快去！”

我们鬼鬼祟祟跟了过去，确实，合天俊正退下裤子撅着大白腚，可我们还没看到胡子便被合天俊发现了，她提上裤子，一路扔着坷垃蛋子一路骂，撵得我们一溜烟。

从那我们和二婶子结了仇，知道他故意看我们洋相瞧热闹儿。

我刚上学那会儿，他说学生上了课，办公室里男老师女老师乱来一气，乱这个词儿在北苑村有着特别的含义，专指男女炕上那点事儿。二婶子第一回说这话时，我老把办公室里的女老师想成了桌子腿上拴着的老母鸡，扑腾一阵子最后还是被骚公鸡踩在翅膀下。很长一段日子，每当看到女老师在讲台上絮叨，我脑子里都想起桌子腿上拴着的那只老母鸡，想着它们扑扇着翅膀被公鸡踩在身子下，唧唧咕咕声音中抖擞着羽毛……

现世报大概是有的，最有力的证明就是二婶子。

当时按工分粮，粮食少工分不值钱所以很多户都不够吃的，于是偷生产队里的红薯、玉米棒子便也是常事：麦子快熟了的时候掐麦穗头子搓麦粒子藏在口袋里，红薯结瓜了玉米败线了便偷几个掖在裤腰里，就连我们小孩子都知道偷了压在草筐里……也许这个原因吧，每个生产队都会安排看坡人，专在饭时或者傍晚在地里乱转巡逻，二婶子便干这差事。

有一天，他召集了四五个闲汉去捉奸，因为他亲眼看到队长一个人钻到了玉米地。

他认定队长肯定有相好的，大热天没事钻什么玉米地，他们在玉米地里不干好事儿。

我又一次想起了桌子腿上拴着的老母鸡，扑腾扑腾一阵子被老公鸡踩在翅膀下，不一会儿老公鸡得意地昂着头，大红冠子像胜利的大旗。

几个闲人藏在僻静的树阴里静待队长出来。结果不一会儿队长真的出来了，咧着怀两手不停地提溜裤腰带哼着小调往回走，那架势像极了得意的大公鸡。

闲人们的热情更高了，甚至有人提议进地里搜，说不定还有什么现场的惊喜。

不用说二婶子最积极，又因为是他提供的情报，脸上漾着的喜悦甚至盖过了太阳光。就在他们嘀咕谁带头进去的时候，玉米地里竟然真走出一个女人，裤腰鼓鼓的，分明是揣着东西。

二婶子的脸一下子变成猪肝色，他没好气地对女人骂道：“熊娘们，你什么时候钻了地里？”

女人扶着裤腰没答话，一溜烟地窜回家里。

两个人打架没打架没人知道，可几天后二婶子变成了光棍子。

几十年过去后说起这事，二婶子耷拉着头嘟囔：“跑就跑他娘……只可惜没留下一儿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