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他是凶悍的放贷人,人后他是孤独的贵州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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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S?来上班的对吧。”
这是我17年11月第一次见到顺哥的时候,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那时背着十几万的债务,从南昌到贵阳,放弃了在自媒体公司实习的机会,来到顺哥的工作室上班,企图还清债务。我第一次见到顺哥时,他正坐在工作室唯一的老板椅上,和欠钱的人商讨还款事宜,我开始打量起他。
顺哥五官犀利,有贵州人的特色,操着一口流利的贵州方言,穿着黑色皮夹克,一只手抽烟,一只手比划,看上去很健谈,很精明,只是坐在黑色的老板椅上的他,显得有些滑稽,像个被摇篮包裹起来的小矮人。与我印象中放贷人的模样千差万别。
眼见顺哥和那人谈完,就对我这个站立难安的新人,说出了上面那句话。
“对的,我就是S,是N说让我来上班的。”我放下手中的一次性纸杯,从包里拿出我早早准备好的简历,递给顺哥,“这是我的简历,您看一下。”
“简历?”工作室的人哄堂大笑,顺哥也不例外,“哪有人干我们这个还带着简历来的。”
顺哥没看简历,留下了我,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实习期。
“干我们这行,能干就干,不能干也别勉强,你先干一个星期,看看怎么样。”顺哥说完这句话,就让N带我去安置、置办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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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带着简历啊。”N在路上问我。
“上班不都是要看一下简历吗?”我觉得理所当然。
“我们这里不用。”N笑着回我。没做纠缠,我开始询问起我的工作和工作室的情况,N一一回答。
“工作室是今年6月份,顺哥和蒙哥一起合伙开的,刚刚那个是顺哥。除了你、顺哥、蒙哥,工作室有10个人上班,我们就是审核,具体的等明天你上班,我再教你。”N是个热心肠的人,我问的他都回答。
“蒙哥?还有一个老板?”
“对啊,蒙哥在学校读书,很少来工作室。”N给了我一个眼神,“其实我们工作室的人,都差不多大,你不也是刚实习吗?”
“对啊,难道你们也是吗?”
“我不是,我大学辍学了,顺哥是,还有好几个也是,只有一两个是毕业了的。”N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辍学一年的人,像是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很久的人,整个工作室,就只有他像是正经放贷的模样。
“那为什么他们都来做这个?都和我一样?”我好奇的问。如果不是和我一样,背着还不起的债,为什么要来做这行。
“大部分和你一样,不过也有不一样的。”N继续说,“这行能挣钱,顺哥和蒙哥6月份才做,上个月蒙哥就买了辆奥迪,顺哥也拿了二十万回去还债了。我们一个月也能挣一万多。”
“顺哥也欠钱?”
“当然了,顺哥欠的可比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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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以后,我顺利的留了下来。我也开始了解顺哥。
顺哥是六盘水人,在六盘水的乡下长大、生活。
顺哥家里很穷,去过他家的同事说他家的房子,连二层都没有刷漆,是裸露的红色砖头。据顺哥说,他爸早些年做生意借了不少外债,生意赔了,家里这些年都在还债,还到现在,还欠着一屁股。
“顺哥挣钱是给家里还债?”我和N比较熟,N和顺哥更熟,顺哥家里的事他都知道。
“怎么可能,他家里欠的挺多的,他自己欠的也不少。”N递给我一支烟,“他是个赌狗,大学的时候开始赌钱,输到别人去他家要钱,不过他家太穷,别人也没辙,现在挣钱了,别人不可能不要他还钱。”
“你别看顺哥现在混的挺好,我刚来那会,还有人到工作室要债的呢。”N接着说。
“那会工作室有个叫小龙的女孩,长的挺好看,就是看别人来要债,加上顺哥又搞了点其他的麻烦,害怕才跑了。”N有点可惜的说。
“什么事啊?”
“还不是因为石头。石头才来的时候,不太老实,顺哥看不惯,叫自己哥们过来捅了石头一刀。”
没过几天,工作室来了两个人,我不认识,N却很熟。
“那个是顺哥的哥哥,亲的,那个是顺哥老家的好朋友,迪哥。”N小声的告诉我。
“顺哥当初没钱做这行,是迪哥借钱给他做的。顺哥很感激他,挣了钱以后,马上就把迪哥的钱还了,还带着迪哥放。”
“不光带迪哥放,顺哥还带着他亲哥哥一起放,他家里也知道。真是穷疯了。”
“我要跟我家里坦白我在干这个,肯定要被叫回家,别说叫自己亲哥哥一起做了。”
“关键是顺哥这个哥哥还有点憨。他就在贵阳读书,离我们挺近的,一没钱就过来找顺哥要钱。”
“他要钱?他不是在放吗,怎么还没钱啊?”我不解,难道挣得还不够多吗?
“他会放个屁,不亏就不错了,还指着他挣钱?这行是挣钱,但也得看人,像顺哥这种就能挣钱,够狠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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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房间的隔壁就是顺哥房间,常常深夜2点多,顺哥那边传来关门的声音。
顺哥深夜出去,无非两件事:赌钱、嫖妓。
赌钱的事我不太清楚,但是嫖妓的事,不光我,整个工作室都明白,包括顺哥的女朋友——小菊花。
小菊花是个精明且漂亮的女孩子,只是打扮的有些成熟,我第一眼见她时,还以为是顺哥的哪个表姐。
之前我一直以为,小菊花是看上了顺哥钱,才和顺哥在一起的,毕竟蒙哥的女朋友就是这么来的,但是小菊花不是。
小菊花是顺哥的高中同学,一直喜欢着顺哥。高考以后,小菊花去了外地读书,顺哥在贵阳读书,本来应该就这样没有联系了,可是小菊花在听说顺哥赌钱欠了一屁股债以后,义无反顾的来到贵阳陪着顺哥,两个人才在一起。
小菊花知道顺哥嫖妓,和顺哥吵了很多次,但是没办法,她得读书,不能每时每刻看着顺哥,渐来渐去,也就随顺哥去了。
顺哥喜不喜欢小菊花,我不太清楚,小菊花绝对是喜欢顺哥的。
每次小菊花来工作室,都会收拾顺哥房间,顺哥又不是个干净的主,一收拾就是一天,又脏又累,却从来不见小菊花厌烦。顺哥很少陪她,哪怕他们很久才见一面,也是如此,小菊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顺哥边上,也不做些什么。
温柔地像水的小菊花,连顺哥嫖妓都可以接受的小菊花,却被一件事炸了毛。
那时候已经是18年1月底了。
小菊花放假以后,就一直待在工作室,陪着顺哥,照顾顺哥。
那天和往常一样,我们才上班。没一会儿,顺哥就骂骂咧咧的到了工作室,还没听清念叨的是什么,小菊花的声音就紧跟着传来。
“**顺,你要是敢去,我们就分手。”
小菊花当时的模样,就是发疯的母狗模样,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什么事能让她和顺哥说出分手?
“我今天还就必须去了。”顺哥不甘示弱,也是歇斯底里。
“她叫你去你就去,你是NMD狗吗?你怎么欠的钱,她怎么对的你,你都NMD忘了?”
小菊花的话让顺哥安静了下来。两个人僵持住,我们才开始询问情况,劝劝他们。
原来是顺哥的前女友,找顺哥吃饭,小菊花不许顺哥去,顺哥就偏要去,这才吵起来。
“就吃一个饭,也没啥。”N劝小菊花,没想到惹来顺哥一句吼。
“闭嘴。”顺哥的模样有些吓人,该是小菊花的话挑动了他的痛处。
最终,顺哥还是赴了宴,小菊花也没和顺哥分手,只是不停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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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年2月3号,工作室放假,要过年了。
顺哥上午发完工资,就叫我陪他去取钱,顺便买些东西。
“咦?蒙哥没开车回去吗?”我印象里,蒙哥每次开车来,都会开车回去,不会把车留在工作室。
“我让小蒙留下来的。”顺哥打开车门,“进来啊,走了。”
我陪着顺哥,先到了银行。
“取钱。”
顺哥取了十万现金,我当时有些蒙,我还没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现金。
“顺哥,干嘛取现金啊?”
“我回去还钱,家里那些亲戚不太会用微信这些,而且,现金看上去也比较舒服。”
我从顺哥的脸上看到的,是衣锦还乡,是扬眉吐气,是少了戾气的青年等待被人夸奖的模样。
“走,再去买些烟酒。”
整个下午,我都陪顺哥在买东西,顺哥给他家里人每个人都买了份礼物。
晚上,我和顺哥在外面吃饭。
“你年后还来吗?”顺哥问我。
“应该会吧。”我不确定,我并不喜欢做这行,他们也清楚。
“你知道吗,整个工作室,你最像我。”顺哥喝下一杯啤酒,“你偷摸着,劝客户回去坦白,我知道。”
我要解释,顺哥打断了我,接着说:“我以前和你一样,心软,对谁都心软。后面我赌钱,赢钱的时候,每个人都跟着一起吃喝玩乐,开开心心的;没想到我输钱的时候,欠了一屁股高利贷,我想找他们借个饭钱,都没人借我。”
“从那个时候,我就想开了,心软没用,你落难的时候,没人会因为你是个好人拉你一把。”顺哥有些激动。
“我不怪他们,没他们就没有我现在,我还要谢谢他们。”顺哥喝杯酒,又点支烟。
“顺哥,你为什么做这行啊?”
“穷疯了,害怕了。我输的太多了,这辈子安稳的工作,要还几十年才还的上。家里还有债要还。你说我不赌一把干这个,我怎么办?”
“赌博害人啊。”我感叹着,想劝顺哥戒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赌博是戒不了的。
“顺哥,你第一次赌是谁带你的?”通常大部分人赌钱,第一次都会有个领路人,我想顺哥也不例外。
“没人带我,我自己去赌的。”
顺哥的回答出乎意料。
“啊?没人带你?那你为什么要赌钱啊。”
“我家里穷,每个月生活费一千块。上大一,我谈了个女朋友,就是我前女友,我和她谈了没多久,到她生日,她说她想要一双NB的鞋,鞋子800多块,我一个月生活费才1000块。”
“那又是月中,我手里就剩下不到500块,根本买不起,这是我陪她过的第一个生日,总不能不买来送她吧?我找朋友借了五百,跟我手里剩下的凑一凑,正好一千。”
“我本来准备拿这一千块去买鞋,但是一想,买了鞋,又要陪她吃饭、逛街,我哪里还有钱?索性,我把心一横,就拿着一千块赌了。”
顺哥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平静,好像那个窘迫的青年不是他,好像那个下水的青年不是他。
这时的顺哥,不再是平日里凶狠精明的放贷人,他不再复杂,他只是一个孤独落寞的普通贵州青年,为了往事回忆,为了爱情回味,为了生活不回头。
“我最难的时候,她要和我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