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小杰，是在杭州跑外卖的一名众包骑手。

其实我本来的工作，不是跑外卖的。初中毕业之后，就跟老乡一起南下加入打工的大军队伍中，来到这个城市十多年了。干过食堂帮工、网吧前台、工厂流水线……一直辛辛苦苦，拼搏在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第一线，由于没文化没能力，苦累没少吃，钱也没有挣到。

几年前，外卖行业，在大城市中悄然兴起，当时听人说，跑外卖工资又高时间又自由，比工厂打普工强多了，如果愿意拼命，说不定能靠它翻身的呢。于是，放下了一眼望到头的流水线工作，决定拼一把，跳入了外卖骑手的坑中。一干转眼就是五六个春秋过去了。

说实话，刚加入外卖大军的时候，行情确实不错，那时单价较高，也时不时有激励补贴，经过两个多月时间熟悉跑单流程和所在区域地理环境之后，接下来每月都能够轻松过万的收入，夏冬恶劣天气的季节，辛苦点好了跑个两万也没有问题的。当然，这个收入对于一些公司白领高管来说，也许只是个云淡风轻的数字，但是跟众多的普通打工人相比，收入也算上是非常可观了。

只不过后来随着经济的不景气，再加上疫情原因造成的雪上加霜，整体的就业环境，遭受了严重的冲击，同样外卖行业也渐不如从前。然而，即使这样，还是有越来越多人加入跑单队伍中。

最初，外卖骑手多是一些没有文化年龄较大的男中青年，渐渐的，工厂失业人员、大学毕业生、破产老板、家庭主妇……在这个队伍中比例，也慢慢多了起来，跑外卖，成了很多维持生存尊严的最后底线。

蛋糕不断的缩小，而进来分食的人，却越来越多，竞争的人多了，收入也自然逐渐下降。许多外卖同行，一方面由于家庭开销生存的压力，另一方面也不甘心收入的降低，只好延长每天的跑单时间，每天跑久点跑快点跑勤点……

从最初每天在线十二个小时，就觉得自己很能拼很了不起了，到后来的十二小时、十四、甚至十六七个小时……竭尽全力跟通缩赛跑。但是，后来发现，无论怎么去拼命，总无法挽回跑单收入逐渐下降的趋势。跑单的骑手越多，人均派单就越少，还有因为劳力充足，平台也可以有资本不定期的调低单价，本来一个大家觉得还行的行业，逐渐变成了鸡肋般的工作。

跑单的日子里，每天下线回到出租房之后，往往疲惫的，粘上枕头就能睡着。几年下来，跟之前自己的照片对比，发现人也衰老了不少，洗澡的时候，头发大把的掉。身体的抵抗力，也大不如从前，总是畏寒怕热。冬天的时候，出门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而到夏天，穿着单薄的衣服，跑起来还总是冒虚汗。

跑单途中，争分夺秒的跟时间赛跑，骑行的路上，有时候不得不见缝插针。一些车艺不佳的骑行人，看到一闪而过的外卖骑手，忍不住会心惊肉跳的骂上几句。

不时会在新闻上看到，有外卖骑手出交通意外的事情，想想自己，心有余悸。虽然骑行的时候，一直十二分的小心，但也摔过几次，也曾出现过轻微刮蹭事故，大腿淤青了好多天。

遇上雨雪天气，配送过程中，对生命更是一种摧残，一方面是积压很多订单商家，一方面是不断催餐的顾客，一边忍受着雨雪的侵袭，一边夹在商家顾客之间两头受气，焦虑的时候，真想搁下不干了，但是也就是天气不好的时候，才能多跑点，如果全靠好天气的时候跑单，赚的钱，维持基本生存都成问题。

清楚的记得有次冬天，那天天气不好，接了个二次发起配送的订单，好不容易等商家做好之后，拿起订单往顾客处火速飞奔，不知道顾客是不是等不及了还是有意刁难，骑车刚好到顾客的小区门口，他取消了订单，大老远的来回跑了个空。

一些写字楼、临街公寓、学校订单，还相对好送，比较难送到是那些小区里面的外卖，楼层位置难熟悉不说，有的需要爬楼，有的门禁总是好久才开耽误时间，一些不让外卖车子进的小区，送起来更加困难。通常骑到小区旁边，眼看到顾客所在楼房的位置近在咫尺，但进去出来要耗费半小时时间。

有些地方，对于外卖群体，似乎存在着严重的歧视与偏见，比如有些小区，规定陌生车子不让进小区，你做到一视同仁也好，但是他们专门针对外卖的，快递车可以进，外来探访或者装修人员可以骑车进，甚至送菜平台的骑手也可以骑车进，唯独外卖骑手不可以骑车进去，一些火爆脾气的骑手，跟那些门卫发起过不少的冲突，而大多数人，只能默默承受。

作为骑手，挣的钱不多，生活成本却不低，租房、买电瓶车、电话费，这些相对于那些进厂的打工人，都属于额外支出。支出的最大头，是吃饭问题，那些正儿八经店铺堂食饭馆，价格都不便宜，也有不少顾客眼不见为净图便宜，经常点个十块八块的外卖回来吃，数实话，见过那些配料与制作环境的骑手，是不敢吃那些外卖的。贵的吃不起，便宜的又不敢吃。于是关于饮食问题，则非常纠结，想要多跑单，就没有了时间烧饭，想要烧饭，则失去了很多跑单时间。以至于，大多数时候，都是煮碗面加个鸡蛋加块卤肉凑合吃。需要补营养的时候，就买点大骨头切些萝卜土豆块子乱炖一番。

其间也曾几度想要放弃这个行业，重新找其他工作试试，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找工作更失去了优势。少数工厂也许能进，但一想起流水线上的完全没有自由，拉长的黑面孔，一天下来想抽个烟解个闷的时间都没有，一次次换工作的想法又都打消了。跑外卖虽然也很辛苦，但毕竟相对自由的工作，跑众包可以随时上线下线，没人管没人问的。

近来每天多次幻想着，经济赶快升上去，其他一些骑手可以改行过去，或者他们中间一些人吃不了跑单的苦赶紧不干了，让我一个多跑点多好。

但事情，总事与愿违，跑单环境不但没有改善，反而越来越恶化了。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大环境不好，还是年前上海那个号称三年赚了102万的骑手所起的广告效应？春节过后，平台上能接到的单子，越来越少了，基本上午高峰那一会能勉强跑几个，其他时段，平台基本上都是白屏状态，每个商场外卖店集中的地方，外面都停着许多外卖车，骑手们无事则靠在电瓶车上刷个手机聊个天。但是每个人脸上都不时的流露出来无事可做的焦虑情绪。

这天中午我在一个商场门口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平台突然冒出来一个配送到附近肿瘤医院的奶茶订单，足足有二十杯。要是换作以前，这种单子我看都不看就会拒绝的，二十杯奶茶，太占地方了，箱子装不下，配送困难。但是现在这样的行情，为了那几块钱的难覆约奖励，还是勉强接单了。

接单后跟下单人联系得知，这些奶茶是他买来答谢医院里面的医务工作人员的，并且要求我一定要送上楼，交接时顺便代他跟医院工作人员说几句感谢的话。很显然，他曾经是这个医院的病人，痊愈出院后回头感谢医务工作人员的。配送完成之后，刷新一下跑单系统，我惊喜的发现，后台收到五十块钱的打赏！五十块钱，可是抵得上我最近平均半天时间的收入了，跟骑手群里同事炫耀，他们也羡慕不已。也免不了聊起有关疾病、有关医院的话题。

听人说，肿瘤医院，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是人生的最后一站，进去的人，很难再健康的走出来了，要么直接在里面等死，要么回去保守治疗，显然今天下单外卖的这位，是比较幸运人，他是进入医院有能健康地走出来的人，后续他能做出这么豪放的请吃与打赏，也体现出他对重获生命的喜悦之情。

位于杭州半山的这家肿瘤专科医院，还算是比较有名的，医院规模也不小，也属于我经常跑单的区域范围内，去过不少次，每次进去看到的人，或是患者或是他们的家属，多少都有阴郁的表情，走在楼下，经常可以看到，有些人明显带着厚重的假发，或者是带着帽子，楼上病床上看到的，则是有很多人直接剃着光头。医院内部，也设有专门的理发室，医院门口，有家店铺里，摆着各种样式的假发，对了，还有一家义乳店。这些看起来没有任何实质作用物品，为那些生命残缺的患者们，维护着生命最后的体面。

因为每次送餐都是匆匆而过，跟医院里面的那些人没有关系，也没有过多的交流，不知道他们的故事，以前进去出来都是一种平常的心情。

而今天，过多的深入了这个话题，实在给我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震撼。位于这个大都市的豪华医院，我想能够住进去的人，绝大多数人，他们经济条件上肯定不比我差，他们之中的一些人，健康的时候还有可能是风云人物，但是进入这里，前面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可想而知的。我想，许多底层人只是为了生存的焦虑，他们则会多了一些不舍无奈恐慌和绝望等，面对生死，谁能够坦然面对呢？

我不知道，那些在医院中的，他和他的家人们要经历怎样挣扎，他们其中的一些人还很年轻，人生中一些愿望还没有实现，一些经历还没有来得及体验，就必须面临着生死的抉择，不知道，他们会有多么的不甘和绝望？但，在与宿命的抗争中，却又那样的无助无力。

而我作为一名的普通跑单外卖骑手，虽然平庸辛劳，但是身体是健康的，可以想休息休息想工作工作，骑行的途中，还可以看很多的风景，也会遇到很多有趣的人。我在羡慕别人的同时，我想那些在病床上生命垂危的人，也许正在羡慕中我，当他们在忍受着病痛伸手跟我交接餐品时，看到我跑这么远把餐品送到他们面前不用气喘吁吁的时候，如果说要跟他们交换人生，他们可能是巴不得的。但是，每个人的命运，都要自己亲自去面对。

思考良久，现在我觉得，人能够健康的活着，已经是巨大的财富，所以，我们不用太焦虑。大可以去掉那些没有必要的精神内耗，勇敢地去面对生存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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