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云端上的人们(39)触及真相

百索手起刀落,砍向墨斗。

“不要!”槐序高喊。

墨水四溅。墨斗所在的地方被黑雾覆盖,隐约可见她洁白的手腕瘫软在地,分不清是墨还是血的液体流淌,想必已经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槐序起身,悲愤交加。

“这里也不欢迎修补师!下一个就该你了!”百索拔出镰刀,向槐序逼近。

男孩的背后就是出口。只可惜刚刚他亲手将其封锁,现在战局紧迫,也容不得他收回细绳夺路而逃。

但修补师当然不会坐以待毙。见槐序掷出细线,百索下意识举起镰刀阻挡,却不料细线擦肩而过,直取自己身后。待百索反应过来,她才发现槐序手中多了一件黑色的器物。

再看背后,此刻黑雾已经散去,本该身首分离的墨斗也不见踪影,只留下大滩墨迹。

槐序手中的,正是墨斗的本体。在被镰刀砍杀之前,墨斗变回原形,同时产生黑雾,暂时骗过了百索。而刚刚槐序投出细线,只是为了把墨斗救回身边。

百索见状,挥舞巨镰朝两人扑来。

槐序往后跃上墙壁,再借力一蹬,从百索头顶高高越过,百索扑了个空。因为用力过猛,她直接斩断了门前的细绳,还在墙面留下触目惊心的划痕。

“怎么,想利用我破坏细绳,再趁机逃跑?”百索冷笑,她已经摸清了对手的思路,“无论你们跑到哪,我都能找到你们!”

闻言,槐序若有所思。

“她要进行下一波攻势了!”墨斗提醒。

只见百索背后伸出双翼。她据守在唯一的出口前,振翅之余,数十枚黑羽如同飞镖朝修补师袭来。

槐序到底是修补师,从容不迫,悉数躲开。

“我去拖住她,你再画一个出口!”槐序高喊。随即墨斗变回人形,槐序则挡在她面前,拿出腰间的备用墨水浸透线轮。随着他右手一挥,屋内瞬间被无数墨线割据。

“雕虫小技!”见墨斗开始画门,百索不顾一切向他们发动冲击。数量众多的墨线的确造成不小阻碍,她的皮肤哪怕轻触墨线,也会被划伤腐蚀,痛如刀绞。她挥刀砍线,推进速度大大放缓。

年轻的修补师也迎面而上,却拉开距离,避开百索锋芒。百索砍断一批墨线,他又制造出三批,如此反复,本来就不大的房间里,此刻大有被墨线填满之势。

墨水的清香萦绕屋内,双方僵持不下,百索正好推进至房间中央。

“门画好了,随时可以打开!”

墨斗汇报。

“你先别动,等我命令!”槐序说罢,在墨线上占据制高点,伸手套进腰包。

地面上,百索好不容易开辟出容身之地,见槐序又要捣鼓什么,立刻举刀戒备。

“你不想要这个么!现在还你便是了!”没想到槐序竟掏出胖男人的布偶扔下,同时高喊,“墨斗,把两个出口都打开!”

百索措手不及。下一秒,整个房间的墨线瞬间崩裂,墨水也随之四溅——百索眼前一黑,她被墨汁阻断视野。

“快出去!”耳畔传来槐序的声音,接着整个房间万籁俱寂。

百索只用了三秒擦干眼睛。再环顾四周,地上只有胖男人的玩偶和大滩墨水,哪还见他们身影?

房间两端的门全部开着,通往相反的两个方向。现在的她根本无法判断他们逃往何方。

百索发出尖锐的咆哮。整个屋子都在震动。

勉强冷静下来后,她捡起玩偶收入袖中,双目布满血丝。最后一次环顾房间之后,她收起镰刀,快步离去。

在她离开后,出口恢复成墙面,这里又成了安全的密室。

一分钟后。

墙角冒出黑雾。

槐序与墨斗显形。

他们还是头一次感觉这个世界如此寂静。

“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劫后余生的槐序如释重负,“你没事吧!刚刚百索砍伤了你手臂!”

闻言,墨斗朱唇微启,虚弱地开口。

她说了什么,槐序没听清。但见她还脸色潮红,浑身发热,不详的预感划过槐序心扉。他赶忙贴近墨斗唇边,听她在说什么。

“能……能再久一点嘛?就是现在这种,公主抱什么的……”墨斗双颊绯红,云娇雨怯。

槐序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他哭笑不得。

之前槐序一直抱住墨斗,面向墙角,就是为了尽可能隐藏她伤口的气息。幸好屋内大量墨水掩盖了这气息,成功骗过百索。

从扔下玩偶,崩断墨线,再到抱住墨斗,躲到墙角用墨水隐蔽,这一系列动作在百索被蒙住眼的三秒内完成。这是修补师的基本素养。但为何偏偏要抱住墨斗却全凭本能。

无论怎样,他们暂时安全了。

槐序提出要给墨斗疗伤,她表示只是轻伤,自己还有更在乎的事情: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百索能发现安全屋?我们究竟是怎么暴露的?你又是怎么骗过她的?”

墨斗眼里满是崇拜。

“这也怪百索一句话点醒了我。百索那句‘无论我们逃到哪,她都能找到我们’让我联想到严月以前说过,百索依靠银铃感应孤儿院女孩们的位置。而昨晚那姑娘来的时候,她手腕就有银铃。”

“这么说,那时我们就已经暴露了!”墨斗大惊失色。

“甚至更早。”槐序点头,“如果说银铃就是定位器,那么玩偶脖子上的银铃,就是针对我们的陷阱!百索很可能在早上我们离开时,就潜入进安全屋,再依靠玩偶的银铃彻底定位我们的轨迹。”

“所以你才要扔掉玩偶,百索就无法追踪到我们了!”墨斗大彻大悟。

“是啊。没想到这次被百索钻了空子,以后安全屋得改进下了。”槐序也追悔莫及。

“嗯嗯,你再多说点!”墨斗怂恿。

槐序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还想要我抱你到什么时候,下来干活啦!”

墨斗这才不情愿地落地。

“下面我们该怎么办?”她问。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会我们去找找那姑娘。”槐序脸上却愁眉不展,“但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暴露了安全屋,百索究竟是怎么猜到我修补师的身份呢?”

两人在屋内坐下。现在出去无疑自投罗网。槐序冥思苦想,为这个问题大伤脑筋,却没有发现自己衣襟缺少了一枚扣子。


此刻,气急败坏的百索化作黑鸟,飞上孤儿院的楼顶。

现在她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出现在女孩们面前。她已经告诉女孩们自己出门办事,如果被撞见,就只能用撒谎隐瞒。

但她却总是在教育孩子们,撒谎是不对的。她不能对着孩子们撒谎,所以她只能暂时躲在这里。不过没有关系。

她还有自己的底牌。

她拿出一枚纽扣,在阳光下打量。这是昨天傍晚,孤儿院的小女孩捡到的纽扣。本来她打算直接放回失物招领处,而仔细一看,却发现这是孤儿院从未有过的种类。

她确信这是外人身上落下的。而这种纽扣款式她绝对不会认错——是修补师的制服。

有修补师潜入了。

他们一定是冲着自己的孩子们来的!

他们是觉得从自己身边夺走的还不够多么!

她气得浑身发抖。

所以她才精心布下此局,要将入侵者一网打尽,好好煞去修补师与委托人的威风。

现在他们虽然逃了,但还在自己的掌心里。百索握紧手掌,一次又一次想象把他们骨头捏碎的场景。

这时她耳畔传来声音,是她戴着的耳环状通讯器。

“你都看见了吧,那两人被我糊弄得团团转!而且小姑娘也已经抓住了。”对面的男性汇报。

“干得好。”百索撩拨黑发。

“但她挣扎得很厉害。为了避免骚动,我把她丢进了院长室的暗室,反正她迟早也要去。对吧?”

“没错。反正她什么也做不了,等这一切结束,我就抹去她的记忆。那时候,她就会永远成为我的孩子了。”百索脸上洋溢起温柔的笑容。

但这笑容没能持续太久。

“怎么了?”对方也察觉出百索的异常。

“有人想翻越孤儿院栏杆!我感觉到了,是那个委托人!”百索在楼顶展开黑色巨翼,“你去追逃跑的两人,把他们杀掉,越残忍越好,但不要当着孩子们的面!我去会会那个委托人!”

“悉听遵命。”

连接中断。

百索直冲高空,巨翼遮蔽太阳。

她手提巨镰,裹挟着死亡的阴云,朝事发地扑去。


与此同时。

车河紫这边的情况不妙。

她被神秘人抓住后便眼前一黑。尽管她大声呼救,吵得周围女婴全部哭嚷起来,最后还是被拖出床下。她只听见地板打开的声音,再回过神,自己已经被扔了进去。

她在类似金属管道的地方摸爬滚打,终于又摔在了地面上,幸好摔得不痛。

环顾四周,这应该是院长室下面的暗室。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挺为自己的直觉自豪。她的确有了重大发现。

这里是一个走廊,一股霉味,空气凛冽。附近灯光黯淡,但有微风吹拂,说明通往别处。

比起被困,车河紫更担心那个诡异男人顺着管道来追自己。她小心翼翼等了至少十分钟,见还是没有动静,便从腰包拿出手电,向前探索。

复行数十步,道路还是很狭窄,只能容许三人并肩同行。

不知何时,她身边出现很多架子。

她手电乱晃,照到其中一个架子,上面摆满很多玻璃容器。容器落满灰尘,足有饮水机的水桶那么大,里面装满黄色的浑浊液体,就像半透明糖浆,隐约可看见瓶中黑影。

这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

起初车河紫没有在意。但在路过一个容器时,她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把手电对准浑浊的瓶内。

液体里有什么在悬浮。

她伸手,抹去瓶上灰尘。

就在她触摸冰冷瓶子的同时,瓶内,一双细小而苍白的手在溶液里浮现,隔着玻璃,好似要抱住车河紫伸来的手掌。

那双手腕都绑着银铃。

她吓得撞上身后的柜子——容器里面浸泡的,是一个婴儿!

幸好刚刚的骚动没有让容器掉落。

她好不容易喘过气来,颤抖着用手电扫视四周,容器的数量很多,只有一部分装有胎儿。

而另一个发现又让车河紫屏住呼吸:

所有容器里的胎儿,都是双手戴着银铃!

车河紫只觉背脊发凉。

难道说双手戴银铃的女孩,都是从容器里诞生的?

可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何孤儿院没有超过二十五岁的女孩。

等等……一个想法在脑海炸裂开。

车河紫借着手电,端详瓶中胎儿。她脸颊划下汗滴。

或许她已经找到了这些消失的女孩们。不,现在她们的年龄,应该已经是二十五岁的两倍——五十岁。只不过她们在二十五岁后,外表不再变老,而是逐年倒退,直到最后又变回胚胎!而为了区别身份,这些“返老还童”的女孩都是双手戴银铃!

可百索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些女孩她们都泡在水里,没有动静,浑身苍白。这莫非意味着——车河紫心中升起恐惧的阴云——她们都死了?

也就是说……最后严月姐姐也会变成这样么?

车河紫差点心脏骤停。她记得严月不仅双手都戴银铃,而且银铃数量非常之多,其他女孩顶多只有一颗铃铛。这难道在暗示,严月最后会变得比她们还惨,缩小到连胎儿都不是?

车河紫开始胡思乱想。

这时,她听见有女孩的抽泣声在房间回荡,揪得人心疼。

那是严月的声音!

车河紫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加快了步伐,在容器与婴儿之间窜梭。

手电的光圈在眼前跳跃,很快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大厅,散发幽绿色光芒。地面铺满砖石,长满青苔,看起来非常古老,而穹顶则隐约呈现出半球形。空气愈发寒冷。车河紫打了个寒战。大厅过于广阔,她觉得手电筒的光芒不够用。

水滴有节奏的声音传来,大厅中央有一个凸起的井状物。她愈发感到股奇异的既视感。

抽泣声持续。看来声源就在附近。

“严月姐姐!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车河紫鼓起勇气喊道。

“你为什么会在这?”严月的脸终于出现在手电里,她脸上还残留泪痕。

相比平常,严月的脸庞还是很美,却格外苍白憔悴。

车河紫满心欢喜跑去救援——她断定严月和自己一样,也被神秘男子囚禁于此。

“请不要过来!”严月的声音发颤。

“为什么?”

“我现在的模样……会吓到你的……”严月的话里多了哭腔。

但严月没有料到,车河紫的手电已经扫到自己。

已经太迟了。车河紫都看见了。

整个大厅的墙壁都被五色绳占据。它们彼此翻腾不断蠕动,就像某种巨大器官的内部,仔细聆听,仿佛还能听见胶着液体的滴漏声。而严月身上,就被无数绳索淹没覆盖,固定在墙面,如同浮雕。

她的四肢已经隐没于五色绳之中,只有躯体尚露在外,就好像她即将被这个“器官”消化吞噬,抑或融为一体。

因为严重弱视,她看不见车河紫表情如何。但听见车河紫不再说话,她顿时什么都知道了。清瘦女孩脸上欲哭无泪:“我在你眼中,是不是变成怪物了?”

她甚至连挡住自己的脸都做不到。

她不希望车河紫看见自己如此丑陋的模样。

可转念一想,或许现在,正是告知她真相的时候了。

“我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如果真是这样,你还会靠近我么?”

她每说出一个字,都如同滚烫的车轮轧过她的心与唇舌。

车河紫没有回答。

她一定被吓跑了吧。严月叹息。这不能怪她。毕竟就算是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变成这幅模样也会令人难以接受。人们到底都喜欢美丽的事物。

逃吧……逃得越远越好,离开孤儿院,离开和我一样丑陋的真相,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地方,你在那边一定能获得幸福。虽然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车河紫厌恶的表情,严月还是默默为这位女孩祈祷祝福。因为槐序昨天告诉她,他们今天就会救出车河紫。

她浑浑噩噩,准备再次闭上眼睛。

而就在这时,她又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四下张望,自然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不知道的是,那是车河紫在撕扯五色绳的声音。

“严月姐姐从来都不是什么怪物!这些天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不就是严月姐姐吗?我不会丢下你一人的!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女孩固执地抓紧五色绳,拼命拉扯。

严月眼中有了光彩。这些光彩在她眼眸汇集,化作晶莹的眼泪淌下。

“你在来的路上应该看到了吧。”严月喃喃,“那些瓶中胎儿,就是这里所有女孩的归宿。大家在母亲的庇护下,快快乐乐生活五十年,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被浸泡在冰冷的溶液中。我也本该如此。”

面对入侵者,五色绳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划破车河紫手掌。

车河紫却丝毫停下的迹象。

血液浸出,模糊的画面也在女孩面前展开:

同样是在地下室,严月同样被五色绳固定在墙上,而百索正站在她面前。

五色绳纷纷扎入她的形骸体表,像无数针管,蠕动着输送液体。

不知是否因为很痛,严月眼角挂着泪滴。

“请再忍耐一下。虽然你很痛苦,但母亲的感受和你一样啊。”

百索上前,用手帕拭去她的泪水。

“我不是因为身体的痛苦。我是为您感到痛苦啊,母亲!”严月哽咽道,“您为了维持我的生命,每年为我输送的血液,都是来自什么人的?是她们自愿提供的鲜血么?”

“都是些年轻女孩的。”百索轻描淡写。

“她们为什么会被您抽干鲜血?”严月追问不放。

百索终于拗不过严月,摇头冷笑:

“为什么?因为这些女孩都是我精挑细选的猎物。她们在学校欺凌别人,攀比成性,见钱眼开,就算放着不管也迟早要作为玩偶被我带回来,还不如现在抽干她们的血,物尽其用呢。”

“这样下去,您真的要变成杀人犯了!”

面对此景,百索黯然沉默。

接着,她开口:“我只是想让你活下去。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你了。”

气氛悲怆起来。

“每年这个时候,我晚上都能梦见她们。我梦见那些孩子围绕着我,‘妈妈妈妈’地呼唤着我。她们本来都可以活下来的……她们还那么年轻……她们分明什么坏事都没有做……”

听罢严月不再辩驳,唯有垂目流泪。

“外面的人怎么样都好,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我身为母亲,绝对不能这些灾难降临在我的孩子身上。”

“母亲,您知道我经常占卜吧?”严月沙哑着嗓子开口,“有很多时候,人们之间是休戚与共的。您为了我们,一味制造灾难,可最后这些痛苦或许会反噬到我们身上啊!”

“那就让它来吧!”百索因为深陷回忆,此刻歇斯底里地怒吼,“现在的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母亲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们!你们只需善良便好。但若有人敢辜负你们……我百索定以百倍之恶还之!”

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百索的咆哮下战栗。

透过轻薄的衣服,车河紫看见,严月的肚脐上方,也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

而就在她愣神的空档,回忆被打断。

“不要管我了!离开这,告诉槐序他们!母亲……母亲她……”

说到这里严月已经泪如雨下:“她打算把整座城市的大人,全部变成玩偶!”

现实中,五色绳已经爬满她的手臂,她只觉一整刺痛,几滴鲜血从皮肤渗出,接着被绳索贪婪吸收。

此刻,严月脸上的悲伤被惊恐和绝望替代: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偏偏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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