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第28届柏林园征文,所有内容均为本人原创。
我知道自己迟早会为骆老师写点什么的。我喊他,托马斯。
那个时候我们刚刚开始学会沉默。其实从小学生突然晋升为初中生,中间也就三分之二个夏天,哪有那么快就褪去满身满脸泥巴气息的稚气。可是我们的确不再在课堂上上蹿下跳抓耳挠腮了。“积极举手发言”更多时候作为规整的书面语出现,偶尔充当老师拿来嘶声力竭的因素。年轻活力的老师还会保持上扬的语调循循善诱:“这个问题怎么解决,把自己的想法分享一下啊!”
教室骤然空旷,声色纷纷掉落,一块嚼坏了的泡泡糖被无止境拉长,往荒原深处拉去。并不是没有人知道答案。我们只是以更准确的姿势将双脚并拢将双手叠好,头被我们用力地向作业本埋去。我们只是不愿意回答问题。
可我轻微燃烧的心告诉我,我不举手回答问题的理由和他们不同。
当托马斯提出和别的老师同样的问题,他收到一教室等量齐观地沉默。可他从来不和别的老师一样,兴致勃勃却无人响应后便就此作罢。他地目光如浆,教室在他眼里可以是清溪,湖面。
我知道托马斯会叫我,是的,我喜欢这样。
那个时候还可以认为自己禀赋着什么,是有着无限小聪明的。那个时候不会有听不懂的课,遇到做不出的题目,蹙一蹙眉便又朗然了。托马斯教的是我擅长的语文。我是清楚并且也轻轻骄傲着的:我总能说出令人微微一喜的见解。说出答案的瞬间,人与教室的关系是微妙的。
出于“长大”的需要,我也和所有人一样不轻易主动交出自己。我一直等待着被发现呵。我知道托马斯一定会叫我的。
一桶水不响,半桶水叮当。那可笑的四分之三桶水,怀着无限的,哀怨的希望。看到过一篇文章,表达的大抵是,是千里马就非得遇到伯乐其实是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千里马是高傲的,威风凛凛,御风疾驰都是它自己的事。你将极致之美说成是孤独也罢。但是我隐约觉得千里马心里,还是会有那么一份低声下气的渴求吧。介子推割肉给重耳吃的时候,难道他不希望重耳知道?
我应该满足的不是么?托马斯能够在一群人的沉默中分出我那份沉默的不同。我的想法唐突,生硬,矫情或也微言大义,聒噪无聊,可是托马斯总是慷慨地收下它们。
我在等待他,不就是这样一个泪水可以被收容的瞬间?
长期建立的默契使托马斯也变得狡猾了,有一次上课他问:“沉默是金,也可以用来掩饰人的懦弱吗?
可是这一次的沉默中,他没有叫我。我知道他在说我,我也无法给出正面有力的响应。然而这并不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友情。
那次托马斯的脚扭坏了,沿着墙壁缓缓去教室上课。我碰到他,打趣道:“看,这么不小心,把脚扭了,这下好,走路更外八了!”说着感到眼角一抽,赶紧低了头抢过他手里的一摞书。
我回想到那个有托马斯的学校,又努力想了想叫他托马斯的原因。我回想遇见托马斯时季节在我们头顶上方摆弄的造型。
离开学校的那天,他说:“现在你要学会自己发出声音了。再这样下去,可把你宠坏了。”他笑得很慢,几乎是在欣慰。
流星坠落了,人们并不因此灰心丧气。许下心愿的笑容还要等一等才消散。河水的流淌不因岛屿止息,哪怕这片岛屿美得像块绿宝石。遇到的一刹早已准备好离开。可是从此,河流的生命里多了一份感激。而我终将发出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