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窗子雪。
列车驶向秦王川。
听这个地名就来劲儿。天下这么好的地名,可不是很多——秦王够牛了,又加上一条川。
又霸气,又浪漫。
高级的列车载着大窗子,悄无声息跑得快。我贴在玻璃上,看大雪落在秦王川。土山,红色,粗砺,白雪敷上去,线条硬朗又灵动。大手笔才使用这种皴法。黄宾虹要是来就好了。来跟我一起坐火车,写生。
背后两个男人,陇东话,使劲谈。
最近那个谁又抓掉了,把他家的,这是咋了?
两千万,听说说出了五十多个人。
那个谁也隔离起来了。官那么大了,还要啥?级别,四十来岁就是正地级!
老婆害事得很。
好像也想干点事。人还是蛮有能力的。升上去了,跟好几个人合不来。
合得来又怎么样?那个谁就是个老好人,哪个朋友的事情没帮着跑过,弄好?弄出那么大一摊的事情,他们说也抓掉了。
抓了?我听他们说内部已经保证了,不动儿子和老婆,人家就招。
都是些骚屁事儿。还有那个谁也抓掉了,你听说了没有?
我咋听说?上回那个谁扯来扯去,还扯我。扯你妈的蛋,我才多大的人物,和你扯?
现在没有影子的事情越来越多了。抓的那些,影子都还是有一些——传闻,三传两传就成真的了。
那个谁提了你知道不知道?副厅才几年?
不会来事,有啥办法?商量好的事儿,说变就变了。
……
他们说的事儿,我一件也不知道。他们说话用的语法,我也辨析不清楚。他们说的话,必须听。因为很响亮。有牢骚,好像也有让我这样的人听见的自豪。可我憋住没有回头。虽然我有男人的本能——谈政治,说谁谁谁又让抓掉了,有快感。
我这会儿不要快感,要看大雪封山。
啊呀,太好看了!
后边有人赞叹。肯定是大学生。听说秦王川已经有了大学城。
大学生夸奖一山的雪,我能继续看山了。
这么点雪有什么用?
后边说谁谁抓掉的人,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另一个说:看来这秦王川的开发,是不成功的。
一个说:这个地方必须有成堆的钱砸下来才行。
成堆的钱?是多少?不是已经下了这么好的雪,这么好看吗?我心里很不同意他的话,跟自己嘀嘀咕咕。
另一个说:比如说马云,来这儿弄个项目,嗨,一家伙!
一个说:马云来,到这儿弄什么?
我心里说:马云来,车窗上一看,雪满陇山,他那个一脸大学生气的样子,一定也会欢呼一声太好看了吧?
另一个说:马云,人家才不来这种地方。人家的钱有的是地方撒。
可是这么好的雪,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方了呢?我心里有这么个疑问,想跟他们两个讨论一下。可我不懂项目,开发,资金,政策……,也就没有勇气跟他们谈。
嗯,就是好看。
后面,刚才那一声对大雪的赞叹,换来了另一句赞叹。
我也继续赞叹雪吧。
车到兰州新城区,刚上站台,一个青年就跳过去,挺立栏杆边,给秦王川拍照。
我坐在一辆出租车里,看见个女大学生,对着新区空荡荡的大街,拍了又拍。站在雪地冷风中,埋头欣赏自己的作品。
我下车,看见很多很多的好房子。现代化,高楼大厦,挺秀漂亮。雪天湿润,这些房子也润润的。
去吃了一碗麻辣烫。香。年轻的老板娘爬在门口的餐桌上,跟小小的儿子一块儿做作业,母子两个,琅琅念书,是咱们甘肃的普通话: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客人少了。年轻老板跟熟客念叨:那天来了一大群大学城的学生,说这儿的麻辣烫好吃,专门来吃。
绕着阔大的街道转了一阵,看见了明天去上课的初中学校,体育馆那么轩昂。每个道口,红绿灯俨然。
一家蛋糕店刚刚开业,红色的爆竹花炸了一地。店主好像在搞优惠活动。我担忧:啥时候才能发财啊?店里面咯咯笑成一片,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开心高兴。
一窝子男人,雪地里,街道边,围着个象棋摊,使車还是使马,用炮!使劲争争吵吵,吵得人马稀少的街道好热闹。
路边有个饭馆子,名字取得有意思——岁月重来面馆。
岁月要是重来,我也许就会从阿克塞党金山,直接插到这个秦王川,换个地方教教书。
我回宾馆,领队王教授来了,秦王川管教育的处长也来了。三两句话,都关切新城区的发展。
王教授说:我们学校把兰州的许多职业教育资源归并到一起,这边学校的设施条件真是好。这几年我们这儿栽了不少树,种了不少草,大家都说,今年雨水特别多,山上全都绿了,气候比去年好多了。
年轻的处长说:我就是这儿本地人,现在调回来干。这边现在基础设施好。空气好。交通方便,大道畅通。兰州城里的人都说不来,来了,都说:豁然开朗。
说话间,大家一起望窗外。教授,处长,都说:气候一年比一年好了。到底树多了,水库了,人多了。你看这场雪,还是好。
这两个人,都是秦王川的人了。
我看这场雪确实好。只要你好好看。只怕你看不见,忙着闲扯淡。
雪满秦王川,皑皑冈峦真好看。我看了一路了。
秦王川知道你爱看雪
就给你排了课
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只想
今年上山栽了树
明年就有绿山坡
我还可以说
凝神看雪
在哪儿做客
好看和喜悦都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