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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普宁寺的桃花总是开得比别处晚一些。在春日将尽,夏日来临之时,桃花依旧枝头带笑地朝着普宁寺的香客们展露笑颜。
墨染是在一个和风细雨的上午来到普宁寺的。她一向喜欢清静,每年春末夏初都会来普宁寺祈福小住几日。在寺门处打发走了家丁和轿夫,吩咐他们三日后再来接,便只留了两个侍女在身边服侍。
侍女拿着细软,陪着墨染走上台阶,早有小师傅侯在门口,引她们入内室休息。
墨染在未出阁便常陪母亲来寺里礼佛敬香,墨家是阳城的大户人家,墨夫人心善,经常到普宁寺吃斋礼佛,每年都要捐给普宁寺一大笔香油钱。寺里也常年为墨家备着厢房,以供歇息。
墨染常年跟在母亲身边,也随了母亲的性子,即使后来墨夫人过世,墨染也嫁为人妇,但礼佛吃斋的习惯却一直保留着。她每年也会来寺里小住几日,一是为家人祈福求平安,二是在这里抛却凡事俗事以求静心。
洗脸净手后,墨染先到佛殿上了一柱香,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朝着佛像拜了三拜,又跟着师傅诵经。
礼毕之后,墨染出了佛堂的门,让侍女冬香去添香油钱,秋月陪着自己四处走走。
来普宁寺的善男信女们都在前殿烧香许愿,在殿前的菩提树上挂上许愿红绳。秋月瞧着前殿热闹也想去看,又不敢同墨染说起,只是眼神直溜地往前殿瞟。墨染知晓那丫头的心思,无非也想去挂许愿绳。便说自己想一个人走走,让她不用跟随。
墨染手里轻摇着团扇,脚步便朝着后山走去。心想不知那里的桃花还有没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到后山的桃林了。那里有她尘封已久,不想去触碰的记忆。
二.
记得那年她十七,跟着母亲来寺里,那时的她活泼好动,是个贪玩儿的姑娘,不能像母亲那样静下心来礼佛诵经。母亲是宽和的,对她也不强求,也便由得她带着丫环四处玩耍。
就是那一次,她在后山的桃林遇见慕风,一个突然闯进她生命的,让她惦记了很久很久的人。
她同丫环走到后山时被眼前正在盛开的桃花惊呆了,那时已近五月,阳城的桃花早就结起了果子。而普宁寺的桃花却刚刚盛开,她欣喜地蹦跳着冲进桃林,看着满树的花儿,“咯咯”地笑个不停。原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是真的。
普宁寺的后山少有人来,甚是清静,此刻桃林里便只有她和丫环两人。她带着丫环在桃林里欢快地笑着跑着撒着欢儿,她仿佛在这里找到一片栖息之地。平日在府中,处处要守着规矩,走路,吃饭,饮茶,说话,都要有讲究,不得有半点逾矩。
母亲说这就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你享受了这个家里的荣华富贵,就得尊守这个家里的规矩。看那些穷苦人家,他们可以粗俗,不讲礼仪,没有规矩,没有人会认为他们有何不妥,不会有人责怪,但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这是命,得认命。
母亲也是疼她的,所以会找着借口带她出来,也由得她自己玩耍。
她得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把在府中憋在心里不敢撒的欢,不敢放声的笑,不敢自由的跑,都在这一刻尽情地展示出来。
她穿了件质地轻柔的鹅黄色裙衫,发间插着一只蝴蝶簪子,和丫环打闹奔跑间衣裳随风飞舞,蝴蝶闪动栩栩如生。
这一幕被不远处一位穿着白衣,手捧着书卷的男子看在眼里。原本他是在桃林深处的石桌旁坐着读书的,他喜欢这里的清静,无人打扰。不曾想却听到一阵少女的惊呼声,大赞桃林的美。
起初,他并不为之所动,他知男女有别,不敢唐突。想着或是某家的女眷上完香到了桃林闲逛,一会自会离去,自己只装作不知便好了。
谁知他的书读了一章又一章,那声音却丝毫未见消停,那笑声是如此的干净爽朗,他被这银铃般的笑声深深吸引。不由自主地起身,就见两妙龄女子,看似一主一仆正在林间嬉戏。
那鹅黄衣裳的女子,一颦一笑竟如此打动人心。他禁不住看得出了神,心中已然思绪涌动。
突然,墨染发现了桃林中的男子,吓得惊叫起来:“啊,你是谁,为何在此?”
丫环闻声赶紧将她护在身后,强作镇定朝男子呵斥道:“大胆狂徒,你,你......你想干什么?”
男子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让小姐产生了误会。他赶紧拱手施礼赔罪道:“小姐莫慌,是在下唐突了,在下在此读书,方才听得姑娘笑声动人,一时失了礼,还请姑娘见谅。在下绝无恶意。”
听得男子这番说辞,二人也并未放松警惕。男子只得继续解释道:“在下慕风,丰城人氏,进京赶考路过阳城,听说普宁寺香火旺盛,便在此借宿停留二日。今日闲步走来,竟到了这人间仙境般的桃林,得以遇见姑娘,实属三生有幸福。”
墨染见那男子说话间客气有礼,看穿着打扮十足的读书人模样,倒真不像是登徒浪子。她理下了衣裳,便从丫环身后走出来,微微施了一礼道:“原来是慕公子,想来是我与丫环在此打闹惊扰了公子读书。实在是抱歉。”
说完便带着丫环转身欲走。那慕风却急道:“姑娘。”说着,人也往前走了两步。
墨染问道:“公子可是还有何事?”
慕风看着眼前文静又知书达礼的姑娘,与之刚才的活泼灵动比较起来,还真是判若两人。所谓静若处子,动如脱兔,就是说的这位姑娘吗?慕风的心中荡漾起别样的情愫。
他突然显得有些扭捏起来,结巴着问道:“敢,敢问姑娘芳名?”
说完,又甚觉唐突,怕姑娘会有误会。又解释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是,只是......"慕风越是想解释,就越是紧张,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看着他这结结巴巴的样子,这倒是把墨染给惹得“咯咯”一笑。
“墨染,阳城墨家。”墨染大方地朗声说道。
一旁的丫环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提醒着:“小姐,你为何告诉他,万一是坏人可怎么办?”
墨染轻笑道:“你瞧他那样,能像坏人吗?比我还紧张,嘻嘻。”
慕风没想到墨染竟如此爽快地报上的芳名,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墨染因平时里与哥哥们颇为亲近,从刚突然见到陌生男子到此刻已经平复了心情,不再拘束着。她仔细打量着对方,气宇不凡,风度翩翩,眼里透着温柔的光,倒是比哥哥还好看上几分。
没来由的,心儿竟砰砰跳动起来,这种感觉让她害羞得脸红起来,耳朵也微微发烫。她速速告辞,便带着丫环回佛堂找母亲去。
第二日,她又忍不住到桃林来,她跟母亲说是到后山赏花,心里却有个莫名的想法蹦出来:“昨日那位公子,还会在那里吗?”
果然如她所愿,慕风依然在桃林深处的石桌前读书。那日读书的慕风少了几分认真,总是时不时地抬头张望。直到看见墨染的身影出现,穿过一瓣瓣飞舞的落花翩翩而来。他的心情突然就欢快起来。
她捡起一棒被吹落的花瓣,蹲在地上,把花瓣摆成星星的模样。她说对着星星许愿,会梦想成真的。她让他快点许愿,他便闭上双眼,虔诚的许下愿望。
他问她许了什么,他说不能说,说了会不灵验的,得保密,只有桃花神知道。她哼了一声说:“那我也不告诉你。”
他们相视一笑,彼此早已猜到所许之愿。
三.
许多年过去了,墨染再也不喜欢鹅黄了,那个颜色,只适合十七岁的她。她已不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姑娘,如今的她是一府的当家主母。身上早已经褪去了曾经的稚嫩,展现雍容华贵,气质典雅。
她信步走在桃林间,感叹这山间的清静。如今府上大大小小的锁事都得她操持,难免让人心生烦闷,唯有在普宁寺礼佛的日子能让她安静下来。她也终于明白了母亲在世时为何年年都要来住上一些时日。
如今已近夏日,枝头的桃花已然不多见了,若是再晚来几天,恐是只能见到绿叶了。
忽然一阵风吹来,枝头桃花纷纷飘落。一瓣桃花飞舞着在空中打着旋儿,墨染伸的接过这花瓣,忍不住感叹,这人生不也如这落花一般么。有过盛放的鲜艳,必然会有凋零的悲伤。
她想起数年前,也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她遇见的那个少年郎。只是短暂的几日相处,他们的心中都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一种青春与青春碰撞的美妙感觉。
后来的她们,对着桃花许愿,对着星星许愿。她许他金榜题名,愿望都实现了吗?
走着走着,便又到了桃林深处,桃花不时被风吹落几瓣,掉在地上,也许不久之后,它们就将化成春泥。
远远地,她依稀看见桃花树下的石桌旁坐着一个笔直的身影,背对着她,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背诵着诗文。那身影,竟是如此的熟悉。
她听见一阵女子的打闹声,还有“咯咯”的清脆的笑声,她看见一个鹅黄衣裳的女子在桃林间欢快地奔跑,那身影灵动轻盈,真是妙人儿一个啊。
男子合上书本,满眼柔情地注视着欢笑的女子,女子指着地上的花瓣说:“我们把它捡起来,摆成星星吧,可以对它许愿,很灵的。”
女子“咯咯”的笑声回荡在耳边,墨染面带微笑地注视这对金童玉女。
忽然,一阵声音“夫人,夫人”由远及近。侍女冬香拿着一件披风朝着墨染走来。
“夫人,您把披风系上,小心着凉。”冬香将披风搭在墨染的肩上。
“人啊,总是容易伤春悲秋。走吧,回去吧!”墨染说着,便往回走去。
一瓣桃花坠下,正落在她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