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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爱竹把四十元钱装进兜里,她想尽快把钱给他。本来这钱都不是她的。他给她四十元钱也许是出于补救,也许是当作这一年当中的邮费吧。毕竟他给她写信是免费的,而她给他写信是要付费的。现在他们分手了,帐目当然要算清。她从来不觉得她欠她什么,要说欠也许就是这份已经失去的情谊。
宋爱竹走进他的村庄的时候,不知道他家住哪里?她只好问正在干活的村妇。村妇告诉她,往西直走到路口往北拐弯第一家门口有流水的就是王晓阳家。
宋爱竹感激地和村妇说过道谢的话按照指定路线很快就找到了王晓阳的家。门口朝东黑漆大门紧闭,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大门漆成黑颜色?墙头下面的洋灰嘴流着水,家里一定有人,宋爱竹想。不知道他家里都是什么人在家,他父亲?他母亲?他兄弟姊妹?宋爱竹想到这些有些胆怯。她不知道该如何敲响他家的大门,如何面对他的家人?想到这些她觉得自己有些鲁莽,真的不该来他家里还他钱。
她走到门前鼓足勇气敲了敲,没有回音。宋爱竹又敲了敲,并且喊了王晓阳的名字。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宋爱竹觉得好陌生,陌生得像一个外人,她不知道她自己是如何给他恋爱一年的。
门开了,王向阳站在门里边双手湿淋淋的。他正在洗衣服。他冷冷的面容冷漠的态度和昨天去她家眉色飞舞的样子判若两人。宋爱竹感受到了他的冷淡有点不自在,她来这儿可不是看他脸色的。
他家里没有其他人。他的母亲不在家,不知道去干什么去了?东边空隙地方有两只小羊羔欢快地蹦跳在老母羊的跟前,它们在撒娇,看样子像刚出生不久的。一只又大又白的鹅伸出长长的喙想啄宋爱竹的裤子,并且发出鹅啊鹅啊的叫声。
他们家的鹅不欢迎我。宋爱竹这样想。
王晓阳慌忙用脚去踢大白鹅,他踢鹅的时候,宋爱竹看到了王晓阳嘴上泛着青光的小胡子,她还看到了王晓阳鼻梁上有几颗雀斑,雀斑不明显,丝毫不影响他相貌俊郎。
宋爱竹随王晓阳进了屋,她坐在藤椅上,王晓阳给宋爱竹去倒水,宋爱竹接过水把水杯放在了桌子上。王晓阳随便找了一把小凳子坐了下来。
屋里一阵沉默。宋爱竹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沉默进入话题。
他们分手了。
现在他们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前几天清明的时候我去了我二弟的坟,给他送了些纸钱。”王晓阳开始先说话了。
“哦。”宋爱竹哦了一声。
我叔叔家又添了一个男孩,姐姐也生了一个男孩。
王晓阳对二弟的突然离世感到伤心,叔叔家和姐姐家添了男丁好像给了他些许安慰。
“哦”宋爱竹又哦了一声。
“这是他唯一的一张照片。”王晓阳指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给宋爱竹看。
那是王晓阳的二弟,大约有七八岁的样子。
初三冲刺初升高的时候,他二弟不幸得了癌症去世了。这个消息给他封锁了很长时间,那时候他曾写信向宋爱竹打听家里的情况,宋爱竹也是知道一点点,只是安慰让他放心,好好工作。后来他们分手了,宋爱竹时常觉得自己是个不详之人,假如她不和他恋爱,他会失去二弟吗?
宋爱竹不知道该给王晓阳说些什么话,她从口袋里掏出四十元钱放在了他二弟的照片前,像祭奠他去世的弟弟又像是安慰王晓阳。
王晓阳拿起那四十元钱又重新塞进宋爱竹的口袋里,宋爱竹不让,他俩的双手紧紧地僵持在一起,宋爱竹感到王晓阳的手好有力,她冰冷的手被她攥得生疼,她就那么固执的、任性的、赌气似的和他僵持在那里。
她无数次在梦里幻想和他相会的场景,当他和她再见面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出现了裂痕?”宋爱竹问王晓阳。
“你给白雪公主写那封信时。”王晓阳说。
白雪公主是她的闺蜜,初中时认识的,后来她上了高中,而那个叫白雪的留级考了小中专。白雪公主是他们的引线人,后来引线人变了味道,宋爱竹总觉得他和白雪之间有点什么。
宋爱竹曾写信问过白雪,白雪盛气凌人地说,王晓阳没有风度,没有英俊,没有文凭,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不会像你把他看得那样美。我一个塑造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不会像你一样做一个可耻的第三者……
宋爱竹被白雪的信击垮了,她从此和白雪一刀两断。
宋爱竹从没有想过做第三者,是他先爱她的。她从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在男女双方没有结婚之前人人都有选择爱的权利。
现在他们分手了,她不是白雪眼里的第三者。她是她自己。
宋爱竹果断地把钱又放了回去,她不能让人可怜,不能让人同情。
她知道他洗衣服是为了明天去相亲。想到相亲,宋爱竹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悲哀。不知道王晓阳要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她想那女孩一定比她优秀,比她漂亮。和王晓阳挥手告别的时候,宋爱竹心里一阵发紧。一只灰色的斑鸠在她头顶飞过,她的心和那灰色的斑鸠一样,漫无目的而又不得不飞往回家的路。
王晓阳送她出门的时候,她没有回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