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格沃茨的顶楼有一座钟。

对,没错,一座大而辉煌的钟,从凌晨到子夜到凌晨,叮咚、嗒啦,像心脏一样永不停息。

站在这座钟的背后向外看,你能看到齿轮互相咬合,秒针精准而有力度地卡着点,旋转的时针、分针、秒针,动得很有节奏。外面的世界被分割,分割成很多、很多块碎片,碎裂在眼前,就像流转的沙与拼图,在那一瞬间填满你的视野,使世界有规律、有节奏,庄重而庄严。

我先前只是震撼,而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有序性、规律性其实是世界上最难得的事。而且夸张点说,没有之一。

“你介意拼房吗?”旅店的那个小伙计激动不已地挥舞着双手,“我们可以只收你一半的租金……啊不,四分之一!”他把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增加到四根,“而且……而且免费的午餐!我们这里的厨子是地地道道的伦敦来的英国厨子!真的……真的很抱歉,暂时没有客房了……他是我一个远方表亲,这里本来是他的屋子……和他拼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他指了指身边那个铂金色头发戴着墨镜的男子,“不用介意!他很好的……真的!”

我看着这个小伙计发愣,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先委婉地告诉他,地道伦敦厨子的招牌只会让生意更糟,还是先告诉他我是土生土长的英国伦敦人,而我早就体会过了英国厨子的魅力——拥有一个英国厨子会让你变得不幸,这是在欧洲亘古不变的真理。即使霍格沃茨的饭菜温暖地抚慰了我受伤的味蕾,但梅林啊,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十一岁前在佩妮姨妈家所品尝的,哦不,为了填肚子而被迫吞咽的饭菜,鬼知道达力怎么吃得下去的。

真要说的话我也不能说是排斥拼房,但是霍格沃茨六年的住宿生活告诉我睡觉时身边多一个人总不是一件好事。但现在的问题不是我介不介意拼房,而是我不得不呆在这里——非常不幸地,现在我需要的所有证件都不在这个叫做利物浦的港口,而在遥远,哦其实并不遥远的伦敦的一个叫做金妮的姑娘的行李箱里。如果我不同意拼房的话,那非常不客气,我真的要露宿街头了,和多年前那些个被运到利物浦来的黑奴差不多待遇。没有别的意思,但两害相比选其轻,还是拼房好一点。

“行……吧。”我就是很轻地点了一下头,没有显出很开心的样子,自然也没有什么很失望的感觉。接着在我意料之外的,那个小伙计冲上来紧紧地拥抱了我,那胳膊环绕在我脖子后面快把我憋得窒息了,真是令人无法呼吸的热情,热情得根本不像个英国人。透过小伙计红棕色的软乎乎的贴在我右脸和肩膀上的头发,我看到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后面几天要和我在这座民宿中拼房的,这个小伙计的远房亲戚,摘下了他的墨镜。挺帅,身上有种傲气混着幼稚的感觉。我把无助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投出去,毕竟要是再不挣脱我可能就真的要在怀抱中憋死了,多么悲怆。

“费里西安诺,放开他。”那个铂金色头发的,似乎确实要和我拼房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接受到我无助的信号,对这个小伙计说了一句,继而转向我,“费里西安诺·瓦尔加斯,意大利人。”

我大概理解这个小伙计为什么这么热情了。

当他终于松开他紧紧抱着我的胳膊,长舒了一口气对我说真的太感谢了的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英语中确实混着一点意大利口音。这个时候我再抬头,那个要和我拼房的人已经没影了。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费里西安诺。

“德拉科·马尔福。”

纯血统家族,根据在霍格沃茨上了七年学的经验,哦不,无奈地来说其实刨除找魂器的那一年只有六年,即使不是斯莱特林的人也还是大概了解纯血统家族的人了。嗯,我又理解他身上的傲气是哪里来的了。

“德拉科·马尔福可以给你当导游!真的很棒的!”费里西安诺又无限热情地补了一句,虽然我也不知道他这句话说出来究竟有没有征求那个马尔福的同意。

不论如何第一件事反正还是上楼,按之前金妮帮我订的来看这间屋子应该还是要再住两个星期的,也就意味着我还要和德拉科合住至少两个星期。行吧,我是不是该庆幸这是个巫师,至少不用两个星期不敢碰魔杖。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利物浦会遇见一个马尔福,我本来以为这种高傲的纯血统巫师会倾向于伦敦、巴黎或里昂,而非利物浦。

说实在话,“本以为”真不是什么好词。可惜的是我今天使用这个词的频率真高。我本以为他会在房门外等我帮忙开门,然后我帮他去找个钥匙,结果当我上楼时走廊已经是空的,将钥匙插进锁孔打开门后就看到他把自己扔在床上,有一种蓄谋已久的感觉。首先我在和费里西安诺谈话的整个过程中都没有看到他把钥匙给德拉科,如果我的眼睛确实没有出问题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地,费里西安诺在未经过我同意的时候就已经把我房间的钥匙给德拉科了。

现在我很不信任这个民宿,但似乎也做不了什么。更糟糕的是,我突然意识到这比在霍格沃茨的时候蠢多了——房间只有一张床。

我现在心情不是很好,所有计划都是乱的,计划没点计划。“喂,你怎么这就躺上了?我有说你睡床吗?”我没好气地说了出来。他真的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虽然按照费里西安诺的说法这原来就是他的房间——那个马尔福把自己从床上提起来,好像美梦被打扰了一样从头到尾打量着我,那个眼光让我很不舒服,哦不,如果用词精准一点的话,那就是很不爽,非常不爽。

“你就是那个哈利·波特?”

我下意识把右手伸到了额头上的伤疤,不烫。我现在才注意到,霍格沃茨一届就那么点人,我怎么不认识他。

“我德姆斯特朗毕业的。”

该死这个姓马尔福的是不是能一眼看透我在想什么,是我的疑惑表现在脸上吗?那么清楚吗?行吧,那我不得不承认,可能,我的演技确实没有一点进步。说来三强争霸赛的时候我似乎见过这个人?又好像没见过。不过对这个学员还是有所了解的。我当然知道德姆斯特朗学院专产黑巫师甚至这所学校的校长就是个黑巫师,所以本能的警惕。不过现在也没什么警惕的必要,掰掰手指大战过去已经五年了。即使我不用看都知道他手腕上应该印着一个响亮亮的黑魔标记,但很显然我现在没有什么防备的必要。虽然如果是忠心耿耿的食死徒可能确实现在已经伸手给我一个阿瓦达索命了,但以我短暂的观察来看他是有一定控制情绪的能力的。放下心好了,我就这么想着。

接着我又回顾了一下我俩为数不多的对话,该死,真没有逻辑。-我有说你睡床吗?-你就是那个哈利·波特?-我是从德姆斯特朗学院毕业的。

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驴唇不对马嘴。

“所以我没让你睡床,请你起来。”我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那如果我不呢?”

我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慵慵懒懒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顺手拿来摊在我枕头上的黑色外套,看着他随手把外套穿上,看着他把手伸进外套内兜掏出魔杖,并同时翘起二郎腿,很有放荡不羁的浪子意味。

要不是他掏出魔杖来了我真想上去给他一个拳头,但很显然魔杖和拳头根本不匹配。于是我熟稔地也掏出魔杖并没有迟疑的发了个除你武器。这整个过程谈不上反应有多快,只能说是条件反射,但至少快于面前这个不讲道理的马尔福。

随着一道红光,如我所愿,他手里这个懂事的魔杖灵活地飞出他手里,飞到天花板接近墙的部分,声音清脆,接着弹到墙上,再弹回来,不偏不倚地砸在马尔福的脑袋上,铂金色的头发吹起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一刻我实在是忍不住,寂静的房间里瞬间爆发出的笑声和我那无比快活的心情一模一样。没错,酒店伙计费里西安诺在未经我同意的情况下把钥匙给他接着这个人强占了我的床并态度恶劣,这的确非常令人气愤。但你看,他被自己的魔杖砸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笑声又增加了一层。

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我爸爸说的果然没错!破霍格沃茨、格兰芬多养出来的人就是你这种动不动把除你武器当阿瓦达索命用的垃圾吗?”

他的每个音节都像被逼急了的、未经世事的破小伙子,在被骗了之后,他气急败坏地用脚砸着地面,但他每个音节咬得越狠我笑得越开心。

如果在问他凭什么睡床不睡沙发时,我的心情是绝对的不爽,但至少现在我的心情用一个字概括就是爽,爽到极点了。即使现在达力就站在面前,而我手无寸铁也没有魔杖,即使达力说再笑我就给你十个拳头吃,我也会很快活地笑,根本不打算停。

接着下一秒我就意识到我现在笑得就像个傻子。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一年级打赢巨怪时我笑得没这么开心,二年级救出金妮时我笑得没这么开心,三年级认出教父时我笑得没这么开心,四年级把金加隆奖金给弗雷德乔治,五年级和秋·张在一起,等等等等,都笑得没这么开心。真要说这个姓马尔福的让我有多不爽,其实也还好,相比于我在霍格沃茨七年的简历来说就是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但他出了一次糗,就一次,怎么就让我笑得那么开心?让我笑得像傻子一样。

“行了,波特,别笑了,跟个傻子一样。”在我终于停住笑,捂着自己的肚子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时,他站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这种态度真让我不舒服,可他怎么又一次跟看透了我的内心一样?他怎么知道刚刚我还在埋怨自己像个傻子一样?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三强争霸赛的时候见过这个人,但现在我大概能确定我是没有见过他的。因为如果当时他确实跟着德姆斯特朗代表团来了的话,那我大概率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这个叫德拉科·马尔福的人,而非那个寸头大高个克鲁姆。

好歹这个人要和我拼房两个星期,他是突然闯进来的没错,不过我刚刚不也给他一记痛击吗?算是扯平了。这个时候我对他的印象突然又好了不少,可能因为他确实给我带来了久违的快乐。行吧,我回头看了看自己坐的沙发,虽说皮质的软乎乎的还不错,但如果我面前这个人真的被迫睡了沙发的话,他可能一整个晚上都要蜷着腿像个蛹里的蚕,这可不是什么好姿势,不好看也不舒服。

“行吧,不非让你睡沙发了,我俩要睡一张床也不是不可以,反正我是不会睡沙发或打地铺的,这本来就是我订的房间。”我做出了最后的妥协,说了一句。

我刚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如果我是因为觉得让他蜷着睡一两个星期不太好,那我完全可以让他打地铺,费里西安诺好歹算是他远方表亲,肯定很乐意为他提供一套被褥,虽然已经入秋但好歹这民宿里是有暖气的,睡地板又不会着凉,我也不用负责任。如果我是因为不想因此和他吵起来或引起更严重的后果——毕竟刚刚他已经把魔杖掏出来了,要不是我反应及时,还真不知道最终遭殃的是谁呢——那以我识人的经验来看,这个马尔福的高傲完全是虚张声势,你可以理解他为纸叠的獠牙,或是视他为守护魔法石的三头狗,哦我没有别的意思,但那条三头狗放放音乐就睡着了,也差不多虚张声势。

其实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同意既不让他睡沙发也不让他打地铺,而是共享一张床的两个枕头这件事,虽然找魂器时是和罗恩睡在过同一张床上,对这件事也不是没有经验,好吧这并不是什么好表达。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于马尔福我反而心存芥蒂了。

也许因为他是陌生人,然后还有,当时罗恩和赫敏的确在一起了,但赫敏也表示没有什么可介意的,所以我放心,罗恩也放心。

但马尔福就不一定了。虽然这个人依我看来,只是虚张声势华而不实并某种程度上使人厌烦,但客观来说他确实称得上帅气,至少在霍格沃茨见到的男生中,我愿意说只有塞德里克能与之比拟。这种人大概率是有女朋友的,可能还不止一个。如果他的某一个女朋友发现他和一个男的连续一个多星期同床共枕,到时候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喂,你有女朋友吗?”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着想着这句话就脱口而出了。

“看上我了?”他非常欠揍地以轻佻浪子的语气说,“怎么?想试探一下我?打探一下情况?”

我现在不仅想把自己弄死,更想把面前这个人弄死。

“谢谢,没有,你高估自己了。只是怕你女朋友介意。”我才发现我这话说得就好像真的心虚了一样,但其实并没有。

“行吧,那真可惜呢。”他的音调又扬了起来,我想把他描述为店里的牛郎,想了想还是不太好。“你呢?你有女朋友吗?”他继续问道。

我低下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在经历了仿佛一个世纪的的沉默后,我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我有妻子。”

“嗬?有妻子还出来到利物浦一个人旅游?”他半是惊讶半是刻薄地说,“寂寞了?还是想找新的?”

看着他的神情我当然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调侃,但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应该已经是第三次我想一拳头上去把他脸揍出血或者更干脆一点把他颧骨打骨折也可以。但我还是忍住了,只是回了他一句,“准备离婚了,两年冷静期还有五天就结束。”

然后就安静下来,陷入一种很微妙的氛围。如果是外人看来可能还以为我们聊到了什么论食死徒使用阿瓦达这一类敏感的问题而陷入沉寂,但事实上只是离婚这种其实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的事情,还是小说写起来都会觉得无聊的那种和平离婚。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段笑声打破了宁静,和刚刚他被自己魔杖砸到时的那段笑声差不多放肆,只不过这段笑声是由马尔福发出的,“离婚……啊哈哈哈哈哈哈……在冷静期你有心思出来旅游?还来利物浦!你是不是不会选个浪漫点的城市?”他笑得狠狠地瘫在床上拍着床单和床垫,“我以为大名鼎鼎的救世主在情场也战无不胜呢!没想到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还离婚!分居两年这个理由也太逊了吧。我以为……我以为是对方出轨然后你大义凛然地举着魔杖把那个男的或女的一招咒语就搞定呢!”

“闭嘴,别这么说金妮·韦斯莱。”我没好气地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次来利物浦的旅行原定是和你妻子一起来的吧,”这个马尔福接着他嘲讽的语气说下去,似乎根本没有任何悔改的意思,“哎呀……连我这个不找女朋友的都听说过,你们这种要离婚的夫妻啊,刚离婚时两看相厌恨不得下一秒就把伴侣扔到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而在两年的离婚冷静期快过完的时候又小别胜新婚,不理解为什么之前为什么要提出离婚,继而急吼吼地取消离婚申请;离婚申请取消后没多久又发现那些缺点一点没改,又后悔取消了离婚申请……不会……我们大名鼎鼎的救世主,也是这种情况吧?”

我陷入了沉默,第一反应是我俩很熟吗,怎么就轮到你嘲讽我了?但问题是他好像是第四次看出我在想什么了,因为非常不幸地,我和金妮可能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怎么说呢,类似,但不完全是。

大战结束后一年我们就结婚了,相比麻瓜巫师成年早法定结婚年龄也早。那个时候我们毕业都没有多久,我去魔法部当傲罗,而她去荷里黑德哈比队当了职业球员,说实在话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多适合顾家的职业。我时不时有突如其来的任务,而她的一场魁地奇球赛根本不知道是半小时还是半天还是半个月,她还恰巧是那种又天赋异禀又刻苦上进的球员,以至于一意识到自己球技可能有不足就泡在球场。

办完婚礼后我们开始商量旅行。

第一次,她定了去巴黎追求浪漫,虽然我是彻头彻尾的浪漫绝缘体但还是依了她,结果刚到机场就得知航班因为暴风雨天气停了,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有个巫师被甩了,心情糟糕透顶控制不住情绪,施了个魔咒降暴风雨去“诅咒“”所有有幸旅行的巫师和麻瓜,而很不幸的是我们就是被“诅咒”的人之一。

第二次,她选了剑桥,想一起去过两个星期安稳而安宁的小镇生活。结果动身前一天,我接到一个紧急任务追捕伏地魔残党。其实这个任务完全可以派遣别的傲罗,但上面觉得追捕伏地魔残党这种事情对我是专业对口,所以点名让我去,我要是请假就开除。于是她郁闷地取消了预订,郁闷地回到球场,郁闷地告诉队长她不请假了,也许魁地奇球场的绿色能使她想到乡间的绿色草坪。

第三次,她订的是维也纳,结果那个月欧洲突发暴雨淹了多瑙河,维也纳金色大厅基本成了水厅。恰巧当时有黑巫师在维也纳作乱,于是我戏剧性地和战友真赶到了维也纳抓人,只是金妮气得怎么说也不愿意跟我一起去。

第四次,她让我选城市,我想了想,法国太轻浮,北欧太冷,俄罗斯太远,想了想选了德国柏林,想着柏林墙好像才拆,去了解了解麻瓜的历史政治也还不错。结果金妮得知之后,愤愤地说去德国那种满是超级古板、不懂浪漫、还只会喝啤酒的香肠佬的国度,度蜜月还不如待在家里,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第五次是列支敦士登,第六次是瑞士,第七次是冰岛,第八次是丹麦,第九次是荷兰……我俩基本上已经数不清究竟计划过多少次旅行,可每次都以一些离谱甚至超出所有人脑洞的形式使得计划泡汤,我觉得我们俩可能被诅咒了,就是被那个因为被甩了而施了个魔咒下暴风雨的巫师——说句题外话,他现在还没从里面没出来。

第十四次我们计划飞去莫斯科,很不幸的是她似乎不是很清楚行情,定了俄罗斯的航空公司。那次我们都很正常地过了安检,托运了行李,上了飞机,坐了下来,系上了安全带,一直到飞机起飞都没有发生别的事情。然而坐飞机坐到一半,最大的意外发生了:飞机开始颠簸,并坠落。当一众乘客尖叫着不知所措时,我们两个趁着混乱掏出魔杖,念了幻影显形才回到家里逃过一劫。我们本以为逃过了一场空难,结果后来看新闻才发现那样的“意外”对俄罗斯的航班来说只是“开胃小菜“,飞行员只用了十分钟就缓解了危机,安全地飞完了后半程,安全地飞到了目的地,甚至比航班时刻表还早了半个小时到达。

而最后遭殃的还是我们。所有行李、护照、签证都在飞机上并跟着飞机到了莫斯科。我们两个足足花了半个月四处奔波才把那些证件重新办齐。在经历了这种基本发生概率为零的事情之后,我们已经身心俱疲,而一翻日历发现,这居然已经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了,而我们连一次像样的蜜月都没有度成。

接着之前最热衷于计划旅行的金妮也不得不放弃这个计划,她很无奈地说我们一定是被诅咒了,而非常巧,我也坚信我们被诅咒了。

接着生活还是像原来一样继续,她还是常年泡在球场上,不分昼夜地练习,以至于基本上我回家就要帮她敷脚踝的伤或者揉揉背。我作为傲罗还是要接很多任务,常年被迫地不分昼夜的工作,以至于基本上回家就要她帮我疗伤。我们两个说家里面出现的最多的味道根本不是饭菜的味道而是血腥味。

如果你觉得,我们这样很和谐,为什么要离婚,那我更乐意告诉你,你的感觉是正确的,我们的确生活得非常和谐。和谐得不像情侣不像夫妻,如果让我描述那我更愿意称之为室友、战友或者兄弟。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个人除了工作和睡觉之外的生活就是疗伤,然后我去看她的魁地奇球赛,她来法庭上看法官把我抓来的黑巫师送进阿兹卡班。

我觉得这样的相处模式还挺正常的,甚至我有的时候觉得夫妻就应该是这样。也许当时谈恋爱的时候确实有过有过轻狂有过不顾一切,但至少现在是结婚而不是谈恋爱。她支持我,我也支持她,这就够了。

但很显然婚姻是双方的事情。

那天晚上很不容易我们两个人都很准时地六点多就回家了。回家后,她放了音乐、点了个香薰,然后帮我调明天要敷的膏药,我进厨房做饭——典型的英式培根土豆洋葱。做完饭端出来吃完,她帮我换药,我帮她揉肩膀。

接着,还没到九点,我们两个就并排躺在床上,就只是并排。我平躺着看天花板觉得平平白白就像生活一样,灯也是平平白白地照着,不刺眼也不昏暗。

“哈利……我们多久没有在一起过了?”当时我身旁的金妮也看着天花板,然后转头看着我。我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我就是沉默,想着从三点就开始执行任务,队里的五个人在牺牲了一个,受伤了一个后,终于把一伙人全部捉拿归案。六点多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精疲力尽。我突然有一种很累但更无助的感觉,于是只是很小声地哑着嗓子说一句,“金妮,我明天凌晨三点还有任务。”

“我……”她欲言又止,但好像经历了一番斗争又说了出来,“我明天凌晨五点也有比赛。”

算了吧?

算了吧。

接着我们两个又沉默了很久,也是两个人看着天花板却不看着对方。其实结婚一年来我们两个真的都很忙,这是我强调了很多次,很无奈地强调了很多次的。我不知道她怎么看,但至少我好像无意识地只是把家当做一个宿舍而非一个家,好像无意识地只是把金妮当作一个舍友而非一个妻子。

“哈利,我觉得球队里的一个男生在追我,”她很小声地说,“从他的眼神我能看出来,即使我很早就告诉他我是有爱人的……但是,”她顿了顿,眼睛在平平白白的灯光下闪烁着泪光,

“哈利,我很久没在你的眼中看到过那样的热情了……”

那是我们结婚的两周年,我发现问题好像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很多。

我觉得我大概能理解金妮想要的是热情,但好像又大概理解不了,她那么多天对于味同嚼蜡的生活所感到的无奈和无助。其实虽然工作很忙,但我确实很尽力地凑出时间,不错过她每一场比赛,所以我早该注意到的,尽管她的训练越来越刻苦,但她在球场上的表现其实早就少了一种,怎么说呢,热情和活力。

其实吧,“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好词,但很抱歉的是那段时间我确实经常用这个词来向自己说话。“其实”这个词代表着解释,一种很无力甚至心虚的解释——至少我个人觉得是这样的。

其实那段时间我真的很愧疚,但我也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把这份热情给她。好像从小到大我是不是就没有过热情。我有爱、有恨、有狂喜、有愤怒,可是就是没有热情。关于热情的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结婚的两年半,金妮跟我说,我们离婚吧。

申请离婚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也都没哭也都没笑,平常得就像只是一起出去吃一顿饭。后来律师才告诉我们英国不接受无理由离婚。看了看几条法律接受的离婚理由,不是什么人们会觉得刺激的理由,唯一一个剩下的理由就是分居满两年,其实也就是所谓的离婚冷静期两年。

结婚的三周年,我们两个处理完事务,开始分居。理论上分居满两年后离婚手续自动生效,也就是说分居的这两年她在法律上仍然是我的妻子。我知道这意味着我不能在这两年交一个新的女朋友或者再结婚,不过我也不想,所以也就无所谓。

结婚后四周年半,也就是离分居期结束还有半年,她来我的住所找到我,说我们再去最后旅行一次吧,也许诅咒已经不在了。如果我们还是没能成功,那就是最后的告别;如果这次我们真的共同去旅行了半个月,也许……也许还有机会,不是吗?

我点了点头答应了。也许从外人看来可能会怀疑她只是图我救世主的名声,但我知道金妮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在分居后,我很多时候在给自己的伤口涂药时不知所措,经常把几种药弄混,只能一次次跑医院。其实有一个姑娘陪着真的挺好的,但如果真的我给不了她想要的还要让她陪着我,或者说不好听的就是照顾我,那对她就是很不公平。

所以这次来利物浦的旅行本就是最后一次。

其实如果每次列计划我们不改计划的地点,就比如第二次还是和第一次一样计划去巴黎,那可能不会发生那么多意外,甚至可能第二次或者第三次我们就能过一个说不上浪漫但至少很正常的蜜月旅行。但金妮很坚持地说她一定要换计划的城市,不然如果不换的话,去旅行时就总是会想起上次计划泡汤的糟糕经历,而导致一整个旅行心情都好不到哪里。

其实这句话说得非常有道理,非常、非常有道理。但是造成的结果是在我们计划了十四次旅行后基本上欧洲已经被我们“逛”了个遍了。

所以这次我们在寻找旅行城市时一筹莫展,最后看着欧洲地图找了很久最终闭着眼对着欧洲地图随手乱画,停下的时候点到利物浦。接着就是订民宿,订机票,很熟悉的操作。

但是,没错,我要说但是。

当我们到了机场,安排好行李托运,安检了证件,登了机,系了安全带,坐好,等待半小时后飞机起飞时,金妮接到了球队的电话。

对于她所在的球队来说,连胜是最重要的事情,而现在球队已经有了第九场连胜,一个星期前开始了第十场,并到现在还没有结束——这是我所知道的。电话里的教练员气急败坏,在他的只言片语中我大概了解到,他们队的第一个找球手上场坚持了五天,没有找到金色飞贼,结果在下场的时候累晕了,第二个找球手坚持了两天并刚刚被鬼飞球砸晕。现在两个队伍的累分都已经上千,而金妮的球队落后对手快两百分——也就意味着如果没有新的找球手来,比赛必输无疑,而这就意味着会打破连胜纪录,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连胜到达两位数的球队的梦想就会破灭。如果金妮现在不赶过去,教练员大概率会把她宰了,就算不宰也是开除球队并搞得她这辈子都别想在魁地奇界混下去。

她和教练争论了十分钟,眼泪像黄豆一样不停地流,我给她递了大概有几十张餐巾纸吧,如果我没有数错的话。

最后她还是解开安全带,在飞机起飞前十分钟离开了机舱。我们两个人都知道,这是这一段婚姻的最后一段希望破灭了。

“哟?大名鼎鼎的救世主怎么不说话了?”马尔福痞里痞气的音调打破了我的回忆,“怎么?在想和你前妻的光辉历程……啊不,惨痛经历?不得不说,德拉科点的酒味道真的很不错,虽然

难说究竟是什么酒,不过都无所谓。真要描述这

个酒的味道的话,那就好像是,你出海时连啃了

一个星期的黑面包之后,突然给你一个苹果。那

种新鲜酸甜的味道很霸道地刺激你的味蕾,代表

一切都回来了的生机、活力、以及……热情。这

个酒就是,苦涩但甘冽,有一种浓烈但不刺的温润感觉。


德拉科闲闲散散地不知道喝了几杯,我不知道他

酒量怎么样,但目前看来有想醉的倾向了,因为他的脸已经开始泛红了。不过我也不知道自己的

脸有没有红,或者说自己有没有醉的倾向。我们

幻影显形刚进屋时就把暖空调开开了,而现在屋

子里暖乎乎热腾腾的。我分辨不清是屋里太热

了,还是真的想醉了。


“哈利,你知不知道啊,"他用泛白而修长的手指

摆弄着透明玻璃杯上的纹路,“我呢,从一年级

刚进德姆斯特朗时就养成了一个好习惯--顶好的习惯……”


干是我从他的嘴里听说了他为什么能把那么多夸

他帅的人数出来的自恋秘诀。他说他一年级时准备了一个日记本打算记日记,结果开学第一天他

就沾沾自喜地在本子上写下魔药课老师在课上公

开赞美他的俊美与高傲,是最有纯血贵族的范儿

的,纯血巫师就该这样,大夸特夸了半节课。他

说他当时还真是没见过世面,连这种程度的夸赞

都要详实地记录到日记本上。后来他意识到无论

是夸他的还是表白的都太多了,那一个本子根本

不够记--啊对,没错,德姆斯特朗是个男子学

校,但这不妨碍对吧……对吧。一开始他还把别

人名字记到本子上,后来更懒了,直接被夸一次

打一个勾计数,于是最终在毕业的时候他得到了

一本花满了对勾的“日记本”,而他掰手指头数的根本不是人数,而是……页码。


“那你那个本子上是不是又多了一个勾……"我凑

过去问道,“以你这种性格……难道不会把那什

么自恋本子随身带吗?"


“我什么性格?高傲?不羁?还是恬不知耻?"他

就像他的性格一样说了一句,“真没想到鼎鼎大

名的救世主会为我这个,呜,可怜、可悲、可

恨、可叹的小食死徒考虑呢!”他捏着嗓子,他

装腔作势,然后他回归正常,“倒是不用担心我

这方面,我心里有计数器,我数数啊,在利物浦的这几天……”


他又很欠揍地伸出手来摆着指头数起来,一、

二、三、四..…


“这种被多少人夸过帅被多少人表白过的自恋事

情怎么说也只有你自己会在意对吧。"我又喝了半杯酒,很无语地说。


“刚刚是谁嚷嚷着要我把他排在第一位的来着?是谁呢……呜……我想想哦……”他扭了扭脖子,真的装出了努力回忆的样子,“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霍格沃茨格兰芬多的蠢……”


他话音未落就被我伸手捂住了嘴,捂得严严实

实,我相信这个力度能让他喘不过气,如果喘不过气那还真正合我意。


“闭嘴。”我半是心虚半是没好气地说。


我实在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梅林啊,如果你

要惩罚我,请以别的方式,而不是给我一个马尔

福。我现在最清楚不过的是我不能觉得他很好,

因为每次对他的印象转好时就又会迅速破裂并陷入后悔,接着我抓着不放,接着拌嘴,接着印象

又由差到好再到差。总结来看他现在好像有两个

神奇的“技能”,哦不,也不能叫“技能”,反正就

是很特殊。他好像看得懂我在想什么,并精准地

说出来,也许我可以解释为他很懂我,但又不愿

意这么解释--我们才认识几个小时。二是他能

让我的情绪陷入波动,附加技能效果是懊恼、内

疚和后悔。除你武器那次是的,美式咖啡混水果

冰淇淋是的,自恋小本子这次也是的。


隐隐约约地我觉得这可能算得上喜欢,这和罗恩

夜聊时告诉我的很类似,非常类似。但很快我又

止住了这个想法,因为现在的大环境是我喝酒

了,这是酒精使然,是酒精把我拖入了一个使我

内耗怀疑的乱石滩。可我又不愿意承认我醉了,

但如果我没醉、我是清醒的,那我现在说我喜欢

他就是可靠的,可我又不愿意承认。这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却已经是我今天遇到的不知道第几件很矛盾的事情了。


我突然意识到从来到利物浦到现在,每次我陷入

心理纠结,思考这是不是爱或者是不是喜欢的时

候都会拿罗恩和赫敏来举例子作比较,表现的就

好像我是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小白,或单身汉。但事实上我有妻子,也谈过两次恋爱,可我

却在思考的时候没想到金妮,或是秋。


其实我觉得我没醉,但脑子已经是乱的了。在和

秋,或者和金妮谈恋爱的时候我从来没有过的一

种感受现在正席卷并逐渐占据我整个人,又是一

种很糟糕,很糟糕的变化。


而现在离平常睡觉的点还得有两三个小时,我和

马尔福面面相觑,我不清楚我怎么样但至少他脸

上泛了红。这不是什么高度数的酒,但也低不到

哪里去。总不能一直这样喝闷酒下去吧。


于是我俩开始玩起了一些无聊透顶的纸牌游戏,

说实话在娱乐这一点上麻瓜还真是比巫师要差远

了。我玩着玩着总隐隐担心牌会炸,对,就像以

前天天在霍格沃茨列车上玩的一样,但很显然麻

瓜的卡牌没有这种他们看来很奇特的功能。玩麻

瓜的卡牌游戏只能把全部精力放在数字上,就像

下棋一样--但恕我直言就连最普通的巫师棋都应该更有意思一点。


可能我一开始没进入状态,马尔福赢了一局,又

赢了一局,以至于我被罚了两杯酒。怎么说呢,马尔福拿的酒杯真不大,大概是直径四厘米,高

也四厘米的那种小圆柱杯。我不知道这种杯子本

来应该拿来装什么,如果真是酒杯的话那一个醉

醺醺的人根本拿不稳,如果装别的什么饮品那又

实在是太小了……无论如何我被罚了两杯,我输了两场。


接着我盘算着要“逆风翻盘”,狠狠地晃了晃脑袋

想要清醒过来,可结果是被空调熏得更晕了。不

过我还是赢了一局,然后马尔福赢了一局,然后我连赢了三局,他叫停,说纸牌游戏很无聊。


虽然我也早就觉得无聊想换点别的玩了,说实在

话我十一岁前在陋室里抓蜘蛛都比这有意思,但

我就是很快活地默认马尔福怕了,因为我连赢了

三局,而他被连罚了三杯,每一次的酒都被我倒

得满满当当,甚至溢出来。


丢弃了无聊的纸牌游戏后我们开始比拼谁的经历

更丰富一点,每个人轮流说出一件事如果另一个人没做过就要罚酒。德拉科事先跟我商量好不能

带一些具体名词或者什么的,比如我可以说我进

去过女盥洗室但我不能说我去过霍格沃茨的废弃

女盥洗室,那他是不是能说他进过德姆斯特朗的男盥洗室,那这个游戏就没法玩了是不是。我本

来觉得自己的经历足够奇异,或者换个更贴切的

词来说,足够离谱,可以轻轻松松地打败德拉

科,让他烂醉如泥而我保持清醒。


但结果我发现自己错了。


当我还停留在我吞进过一个金色飞贼的时候他已

经自娱自乐地说他曾经在观众席上把金色飞贼狠

狠握在手里然后塞到一个小盒子里关上,结果找

球手找不到球而那场比赛持续了足足三个月,直

到最后他心情好起来把金色飞贼放出来才结束。


当我还停留在我曾经一整个胳膊的骨头消失而胳

膊就像一个软趴趴的橡皮绳,喝了生骨灵才恢复

时,他已经很自豪地回忆起了自己在圣芒戈医院

诊治过一个基本上全身骨头都被抽走的可怜巫

师,他说那个可怜巫师那才是真正的软皮糖橡皮

绳。


当我还停留在我曾经被阿瓦达的次数不下于六七

次时,他已经轻轻松松甚至很不屑地说他刚上德

姆斯特朗就他爸爸就教会他阿瓦达索命的具体用

法了,并让他在小白鼠或者家养小精灵身上做实验,以至于上学的这七年他记的最清楚的咒语就

是阿瓦达索命。


我突然觉得虽然天天被嘲讽为什么鼎鼎大名的救世主”但我的经历也不过如此嘛……这真是件

令人懊恼的事情。我喝下了一杯又一杯酒,德拉

科好像跟看我可怜一样还戏谑性地我喝一杯他喝

半杯,酒在空调房里放了好一会喝下去已经是热

乎乎的了,而在空调房里我们的脸颊通红,不客

气地说好像被烤的螃蟹。酒刺激我的味蕾、灼烧

我的喉咙然后燃烧我的肠胃。


我觉得我已经醉了,床头堆了几个空瓶?四个?

还是五个?马尔福点的酒每瓶不多,就是小瓶

酒,不是那种大得对瓶吹能把人吹吐的瓶子,但

也不算多小,以我的酒量可能足够把我灌醉。我

突然觉得我是多没有防备心的一个傻子,我才认

识他多久?半天?还是几小时?结果我们拼房、

喝酒,敞开心扉,但也许并没有敞开--但我觉

得现在我是敞开的--彻头彻尾地敞开了。


当我们喝得最后一瓶酒只剩瓶底一点点酒的时候

我们终于盘算完了各自的奇异经历并发现我们的经历合起来能写出洛哈特的十倍还多。然后他变我们终于盘算完了各自的奇异经历并发现我们的

经历合起来能写出洛哈特的十倍还多。然后他变

魔术似的从柜子里摸出一个郁金香杯,杯子小得

不够我们喝哪怕一口,接着将最后一点酒倒到郁

金香杯里。他用很大方的样子递到我嘴边,而当我舌尖刚刚沾到酒浆时他又猛地收回,酒一半洒

在床单上,一半被他一饮而尽。我知道之前我已

经喝了不少酒却又被他话不知耻的行径感到无端

地气愤。


这场糟糕透顶的游戏让我们搜刮着对方嘴里的酒

浆,甜却苦涩,刺而温润的酒液是桥,直到我们

双双倒下。


这是真实的吗?不是!


这是爱吗?不是!


这不是吗?这是!


这是糜烂的夜晚和烧得发昏的夜晚,我第一次感

觉一种名叫热情的火灼灼地烧在身体里,似乎永不熄灭。这是酒精使然吗?管他呢!那晚没有谁再站起来,我们输得彻彻底底,两个人都是。


我不记得昨晚究竟喝了多少酒。三瓶?或是四

瓶?酒的那种甜和刺混着苦和涩的味道仿佛还留

着我喉咙里。这是宿醉,宿醉的头疼霸道地占据

着我的脑子--我的大脑是在盐水里泡了一个盛

夏的铁锈,在当下的秋天绽开锈红色的皮肉,皮

层间的裂纹是蚀刻出的发疯的记录。


现在周遭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被角被掖

得紧实,桌子上闲散摆放的酒杯被收拾得整整齐

齐,空酒瓶也不见了,也许被送给费里西安诺

了。唯二没被收拾走的是床单上干得像血迹一样

的酒渍与散落满地的皱巴巴的纸团。现在马尔福

不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房间里只有

我一个人,我觉得他是早起,先把房间收拾来。

我不知道这是他收拾的时候粗心,还是说他故意

留下来不收拾的。床单不好换,但地上的纸至少

是好捡的,可纸团的“摆放”却和晚上的情形没有

两样。我很难说这不是一种象征,我想这象征着荒谬、疯狂、失去理智。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害怕他会不会突然消

失,我觉得这不是没有可能。他捉摸不定,有时

态度差得让人想一拳捶死,可出门时态度又突然

好了起来,每次转好后又回归本性。可要说我讨

厌他,又不全讨厌的起来;要说我喜欢他,虽然

我很不情愿承认,但可能是的。我知道这很荒

谬,非常非常荒谬,但事实就是在我来利物浦的

时候,在这个热情的夏天刚刚褪去的初秋,在这

个地方,我爱上一个认识不到24小时时人。或者

如果我还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因为脑子一热而爱

上,爱,但没有那么爱。我甚至不敢用普遍意义

上形容动心的“荷尔蒙”来形容自己,也许用“酒

精”,或者“香烟”甚至“毒”可能都更合适一些。

就是说,这是荒谬的,荒谬到如果下一秒他就从

我的面前消失,我都不会感到惊讶。


如果他真的凭空消失,那一切就如常了。如果没

有,那也没关系。他可以,我也完全可以就当做

什么都没发生,接着过上两个星期,做很平常的

室友,他干他的事,我干我的事。或者不到两个

星期,如果很幸运金妮的比赛结束得早,那两星

期不到她就可以寄来我的证件和现金,或者如果

她愿意,坐飞机过来接一下我这个可怜的遗落他

乡的孩子。如果我告诉她我和马尔福不是爱,对,告诉她,而她不介意或者愿意相信我,那我

们甚至可以复婚。我知道她想要的事热情,而我

已经找到热情了,既然我在这里能找到热情,那

我就能给她热情,即使我会怀着很沉很沉的内疚

的。但如果这样对她好,对我好,能让我们都过

得安稳、幸福,那我会怀着所有的歉疚对她好。


然后我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怕。我和金妮离

婚了,分居两年了,两年说短不短,可说长也不

长。磨了三年的基本问题不会消失,本质不会改

变。复婚?虽然我知道金妮来找我就是想试试有

没有复婚的可能性,但如果我同意了,那这多不

负责任?我很久以前听说过一个想法,你对一个

地方的感情不取决于你在这里生活了多久,而是

看你在这里究竟有没有爱上谁。而我有吗?有

吧,而可惜的是我刚刚宁愿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

生,或者消失,可又有点怕他就这么消失。


而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在我面前消失,也没有当做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就站着房间外的阳台上,

又换回了他的昨天穿的笔挺的黑西装,也不知道

是不是费里西安诺连夜给他洗好甩干熨整齐,还

是又给他拿了一件。他在露台上吹着风,很闲散

地往外看。我觉得他挺傻,这又不是海景房,从露台往外只能看到满街的车,和千篇一律的利物

浦房子,甚至对面站着的哪个人还会骂你一句。


但无论如何他没有消失,他就在这里,就这样准

备把荒谬继续下去。


从这里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外貌和我们初见时没

有什么区别。铂金色的头发散散漫漫地搭在两

侧,透过头发隐隐约约地看到他蓝灰色的眼睛

但不知道他在往哪个方向看。


第一次看到马尔福可能会觉得他是个高傲高冷的

贵少爷,而相处一段时间后,或者只要他开口你

就会意识到这可能更像一只在跳脚的白鼬。他是

高傲没错,但他属于纯血统的高傲中还带着一

点,或者很多份的幼稚。他的气质不像一个医生,更不像一个圣芒戈的外科医生,医生的高强度工作会磨去一个人的很多东西,比如锋芒啊、幼稚啊、热情啊……而他身上正是有这些因素的。


但傲罗这份工作不也是吗?我很无奈地说虽然五

六年前我才成为一名傲罗,可我感觉自从来到霍

格沃茨我就或多或少地干着傲罗的活。傲罗这个工作,其实也会磨去一个人的锋芒、幼稚、热

情……可我在利物浦遇到马尔福后,却似乎找到

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是因为他而找到这些

的?或者我是不是也可以推知,他是因为我而找

到这些的?


在我想下床的时候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酒精把

我拖进了精神内耗的乱石滩,而是我自己把自己

拖进去了,或者很不负责任地说马尔福把我拖进

去了,拖进这样一个没有出口的乱石滩。我走下

床,踩着拖鞋,走过桌子,走过床边,准备拉开露台的落地窗。刚拉开一条缝,反倒是马尔福先回头了。


“怎么?想再来?昨晚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别人说出这样轻佻而欠揍的话时

我可能忍忍就过去了,而每次马尔福以这样的口

气说时我就有想伸手揍他的冲动。也许这意味着

我对他是认真的,也许他这样说让我觉得他把自

己放在高位而我不喜欢他把自己放在高位,可事实上他好像就是高位的那一个。


“不怎么样,一场愚蠢的游戏。”但我还是嘴硬,我是哈利·嘴硬·死不承认·波特。


“其实我刚刚在想……如果我当时去霍格沃茨

了,也许刚入学的第一天我就会注意到你,注意

到你的伤疤和绿眼睛;我会在别人之前第一个认

识你,或者说我会向你伸出手,我们会握手,然

后成为朋友……我知道我要是在霍格沃茨肯定会被分到斯莱特林,而你,鼎鼎大名的救世主在格兰芬多,这我知道……也许我们会被窃窃私语,

会被诟病,会被指指点点,被议论纷纷……我会

经受很多很多的心理矛盾,或者我们会面对很多

很多痛苦的选择,也许我们会分离或者老死不相往来,也许会相看两厌……不知道,但我刚刚一直在想,你想过吗?”


要说我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但我有没有

想过别的问题?有。


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那么长一段话,他讲话的时

候海风把他铂金色的头发吹起来,轻轻地飘起来

露出被盖住的额头。我突然有种感觉就是,现在

的他在这里能说出这段话,可他要是真的在霍格

沃茨,真的第一眼看到了我,真的向我伸出了

手,我们却不一定能成为朋友。或者说,我们会成为仇人。现在的波特和马尔福可以相爱,可当

时不行。


说真的,好像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

隐隐约约却又很清楚地感觉到,我们会相识,我

透过他蓝灰色的眼睛而他透过我祖母绿的眼睛看

到爱,然后无可救药地坠入爱河。我们会不愿承

认,又会最终坦诚,可坦诚又不是最终。我们会

最终分离,然后回到各自的轨道上,继续各自的

生活。我继续做我的傲罗,他继续做他的圣芒戈

医院的外科医生。如果有什么不对的话,那就是

他可能没那么爱我,或者我没那么爱他,或者说

我们是爱着的,可我们算不上爱。我再一次地

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喂,你知道吗?"他把胳膊搭在露台的栏杆上,

“在马尔福家,如果交到的女朋友或男朋友不是纯血统的话,是要受家法的。”


“怎……怎么了吗?”我隐隐约约能猜出他要说什么,却心虚,舌头打结。


“你愿意让我受家法吗?"我知道他在说什么,我也不知道我该怎样回答。

也许我该回答是,或者愿意?这样太傻了,这样

就像男朋友单膝跪地,拿出戒指,期盼深情地说

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然后女孩子满脸惊喜,

捂住嘴巴,流出眼泪说我愿意!


这很俗套,很俗套。


我之前说过我紧张的时候会转戒指,而现在我的

右手就无意识地放在了我的戒指上,冰凉的触感

透过皮肤,传过来。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慢慢

地,慢慢地,把戒指摘下来,原来戴戒指的地方

的痕迹清晰得刺眼。接着我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

气,将这枚戒指向远处甩去。那枚与马尔福毫无

关系的誓约之戒清脆地砸到了对面人家的窗户,

然后被弹到马路上,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再接

着刚好一辆车来了,碾过去,颠簸了一下。就像

当时我的一句除你武器,让马尔福的魔杖砸到天

花板,又砸到自己。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知道了吗?”我问。


“知道了。”马尔福说。他好像没有表现出惊喜,却又好像没有表现出不惊喜,“去吃早饭?吃完后去逛逛钟楼?”


我点点头,“都可以,随你。”


于是我们吃完了一顿很标准的土豆鸡蛋培根咖啡

的英式早餐,值得一提的是他给我点的还是美

式,值得一提的是他还调侃了一句要不要再给我

点一次水果冰淇淋,甚至还把手指伸到了我嘴角

擦我嘴角的油,然后我想到美式咖啡混水果冰淇

淋我毫不客气地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你是犬吗?咬人?"他猛的把手缩回去,先嫌弃

地擦了自己的手指,然后装模作样地叫了起来。

我知道他是装的,因为我根本没用力。


当我们并排走出门的时候,当他在身后把我的手

牵起来的时候,费里西安诺叫住了我们俩。他脸

上好像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可能他在昨天晚上

送酒过来时就已经料到了,或者德拉科之前交过

不少女朋友,他已经习惯了。无论如何,我不在

意。他叫住我们,问昨晚睡得怎么样,问我要不

要把衣服换一下。还没等我来得及回复,他就很

热情地把我的棒球服外套脱下来,找了一件西装

外套--对,我害怕的还是来了--帮我穿上。“帅!”费里西安诺很阳光地夸道。


“嗯,帅啊救世主。”马尔福也是,装腔作势。


现在我和马尔福站在钟楼的顶端。


我是土生士长的伦敦人,本来以为看过大本钟后

就不会再看得上其他钟了,可是在到了霍格沃茨

之后,从霍格沃茨的钟楼里往外看,我才知道什

么叫真正的壮观。齿轮互相咬合,秒针精准而有

力度地卡着点,旋转的时针、分针、秒针,动得

很有节奏。外面的世界被分割,分割成很多、很

多块碎片,碎裂在眼前,就像流转的沙与拼图,

在那一瞬间填满视野,使世界有规律、有节奏。

庄重而庄严。


而现在我和马尔福站在钟楼顶端,我没办法像在

霍格沃茨那样从里面看钟的每一个齿轮、每一个

指针。但我能听到秒针卡住每一个的咔啦声,每

一声都有力度、有韵律。


一种很宁静、很平和的感觉席卷了我。我们两个

就这样静静地站着,然后我想起了很多。我想起

罗恩和赫敏,我想起秋和塞德里克,我想起金妮,想起邓布利多,想起斯内普……我想起来金

妮说我没有热情,而之前我也觉得自己没有热

情,从未有过。其实这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从

小到大我好像就没有过过什么多稳定多有序的生

活。


什么叫稳定有序呢?简单点来讲,那就是我知道

今天我要吃三顿饭,早上一顿、中午一顿、晚上一顿,外加一次下午茶;我知道我周一到周五要

去上学,周六周日要休息;我知道我哪一天是生

日,而那一天会有那些人送我生日礼物。但十一

岁前在佩妮姨妈家,我经常莫名其妙地被关在陋

室以至于被迫绝食几天;我经常被罚不去上学,

虽然学校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没收到

过什么生日礼物,我知道我不会收到,可我偏偏

又收到了。所以我没过过稳定有序的生活。


什么叫稳定有序呢?复杂点来讲,那就是我知道

我来霍格沃茨后会上一年级、二年级……七年

级;我知道我会参加OW.L.考试,然后参加

N.E.WT.考试;我知道我会平平稳稳地上完学。

也许最后一门0,也许三门口。但事实上我没有

上七年级,我参加了O.W.L.但没参加N.E.W.T..

我在霍格沃茨的日子根本算不上安安稳稳。所以是的,这一切都是荒谬,都以荒谬开头,以荒谬结尾。我已经明白,我设想的每一件事都会被意外打断、折断继而打败。我没办法对一件事投入

多大的热情,我投入了就会失去了。即使我想要

稳定有序的生活,我的伤疤也不会让我想要稳定

有序的生活。


可现在伏地魔已经被打败了是不是,那波特和马

尔福有没有长久的可能,现在我在想,想得很认

真很认真。


正当我准备开口的时候,我看到马尔福掏出魔杖,远远地指着我。


他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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