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麻叶面条
异国他乡,即使山珍海味也抵不过一碗芝麻叶糊汤面条!简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我们爱吃芝麻叶面条人的心声,道出了我们爱吃芝麻叶面条人的情义,道出了地道的家乡味儿道,也道出了我们的思乡情结!
十一回老家邓县,临走时,母亲习惯又为我准备了一大塑料袋干芝麻叶,我二话不说,宁愿其他东西不带也要必须带上它,因为它是我们梦牵魂绕的思乡情结。因为它,我们无数爱吃芝麻叶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思念着家乡,思念着那里的亲朋好友,思念着那里的左邻右舍,思念着村里的大婶大娘,思念着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 …
据说,全中国,只有南阳、驻马店、周口、郑州等极少数几个地区才会做芝麻叶,才吃芝麻叶。因此,我们对芝麻叶,尤其是芝麻叶糊汤面,再浇上蒜汁,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特殊情结。对于漂泊异乡,常年在外吃芝麻叶面条长大的人来说,除了爹妈亲人,可能最念念不忘的就是芝麻叶面条,如果有人突然送你一包芝麻叶,会感动的无可无不可,一激动,可能还会鼻子一酸,“临叶涕零”。
1.儿时的快乐
小时候,每到芝麻成熟的季节,也是儿童们开心的季节。大人们忙着掐芝麻叶、晒芝麻叶、割芝麻、腾芝麻,儿童们则整日里忙着去芝麻地里掰满兜子芝麻蒴,每一个兜子都鼓囊囊的,边玩边嗑,香香的、甜甜的,看到没得吃的伙伴,伸手摸出一把,高高一扬,部分被带出来的芝麻蒴被一根根长长的筋带着,垂悬在空中,随风摇曳,一副很“神气”的表情,甭提多美了!
上下学的路上也如此,兜里总是塞满了芝麻蒴和黄澄澄的麻包蛋,追呀,跑呀,疯呀,无忧无虑。
“芝麻开花节节高”。芝麻花的美,芝麻花的清香,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言语显得太苍白,太无力,太老土。只能用心感受,闻一下,揉一揉鼻,沁人心脾,噱一口,微闭着眼,回味无穷。摘一朵,含在口中,吸一吸,甜丝丝、美滋滋,甭提多享受!
2.最美不过芝麻叶面条
儿时,在农村混,每逢路过打麦场,遇到晒有刚出锅的芝麻叶,无论是谁家的,路过的人都会顺手捏上一把,拿者欢喜,被拿都也开心,没人会去计较这些。甚至主家还让着,“锅里还有,多拿些!”“不了,一把就够了。”到家一洗,用小磨油、精盐一拌,下面条锅,搅点面汤,便是芝麻叶糊汤面条。这最新鲜的芝麻叶,柔柔的、滑滑的、香香的,真是给一大碗蒸肉都不换!
芝麻叶是一种贮藏菜,源于河南人午饭以面条为主食,再加上以前贫穷,一到秋冬就没有菜可以下锅,白面条实在难以下咽,不知缘于何时何人发明了炸芝麻叶。芝麻叶炸后再晒干贮藏起来,秋冬季节里下面条锅,搅上糊汤面,浇上辣椒蒜汁,稠稠的、粘粘的、辣辣的,闻一闻,流哈喇子,吃一口,解馋又开胃。当然,唯一可与芝麻叶媲美的,还有干萝卜缨。我曾一直认为,这两种菜是冬天面条的绝配,也是河南人民的最伟大发明之一。
记得小时候,一到中午吃饭时间,每个人都端着碗凑到树荫下、房后或者河边的饭场,或依或靠,或坐或圪蹴,边吃边喷空,边喷边听着单田方、袁阔成、刘兰芳的评书,吃完一碗再回去或者直接到邻里盛上一碗,直吃得人额头冒白毛汗,浑身暖和,碗净肚圆,甚至脱去外衣晒太阳。末了,一抹嘴,幸福感绝对满满的!有时,要是听到紧要处,磨磨蹭蹭舍不得回去盛饭,生怕错过一段,非一口气听完不可,等可听完了,再回去一看,可能锅里早空空如也,只剩刷锅水了。
饭可以不吃,但小说不能不听。小时候的快乐就这么简单。
3.即将失传的手艺
芝麻叶的制作是一种技术活,搞不好,就会发苦、发涩,难以下咽。芝麻在煞顶之后,就可以掐芝麻叶了,一般是掐中上部分的叶子,鲜嫩可口,而底部的叶子因老变黄,咬不动,但也因人而异,我的一个深圳同学就喜欢吃这种老叶,油质丰沛,美其名日,有嚼头,越嚼越香。
芝麻叶的制作工艺较为复杂,一般要经过掐、择、煮、晒、揉等程序,每一关都极富技术含量,不是谁都能搞得定的。如果遇到干旱年,日照时间长,芝麻叶就更香、更好吃。其中,揉搓是最具有技术含量的环节,晒半干时,在土末子里揉,揉个好几遍,揉的轻了,会苦涩,揉的重了,会稀巴烂吃不成,只有揉得刚好,除去了苦涩味儿,只剩下清香。晒干后用薄塑料袋装起来,防反潮出毛,不能挤压,防碎成末末,挂在界墙上、过梁上等,待到秋冬时节,做芝麻叶糊汤面条吃。
如今,老家人晒芝麻叶大多是留给常年在外的子女、亲戚、故朋旧友,或者招待回乡的亲人。不是舍不得吃,而是可吃的菜太多,不稀罕了,且比芝麻叶新鲜好吃。听说,现在也有专人下乡收购,几十块一斤呢,血贵,再转卖给城里或外地的河南饭店。偶尔在城市的河南饭店里也上演一道凉拌芝麻叶,或者来一碗芝麻叶面条,但总觉得不够正宗,吃不出儿时的味儿道,只能过一下嘴瘾而已,多少算是心里安慰。
也许再过几十年,等我们父母的这一辈去世后,恐怕将再难吃到正宗的芝麻叶面条了。那时,连想吃碗地道的芝麻叶面条都成为奢望了。
4.听来的故事
“我们都是吃芝麻叶面条长大的”——这是南召籍台湾诗人痖弦给南阳著名散文大家周同宾的题词。
台湾与大陆一脉相连,血浓于水。台湾开禁后,有一老兵回南阳探亲,真格成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走时,嘴上没毛,能上蹿下跳,回时,须发皆白,颤颤微微。一回来,啥都陌生又熟悉,啥都久违又亲切。一连几天,在村里串门拉家常,一会儿指着这说,这里原来是个场,场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柴禾垛,那时经常在这藏老蒙,有一次自己爬到一个小麦秸垛顶上藏起来,睡着了,等醒来,繁星满天,伙伴们早回家了,一会儿又指着那说,那里原来是个大碾盘,上面一带把的石滚,村里吃的面都是在这磨出来的,东边还有一棵大皂角树,那时经常用砖头瓦片冲皂角,剥开了吃籽上那层白茧子,好吃得很,弄得双手都绿汪汪的,洗也洗不掉,还有哪里是饭场,一到饭点都端着碗聚来,边喷边吃,还有谁家的房子是泥打的,谁家的是土坏垒的,祠堂里都有啥,又是怎么摆放的… …,老人家仔细回忆着记忆中的一场一景,一草一木,一点一滴。随行众人都静静地听着,回忆着老人的从前,感受着老人的感受,快乐着老人的快乐。
老人家也喜欢到地里闲逛看庄稼,看黄土地,看地头沟边的野草,看耕地的牛啊,吃草的草群。精神抖擞,毫无倦意。老人家跟陪同的人说,那年那天,他就是在这块麦苗地里放羊,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稀里糊涂地当了兵。儿子和羊一块出去,儿子却无缘无故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来,不知道父母找到那只羊没有,也不知道父母找不见儿哭成啥号样?一别就是近半个世纪。等再回来时,老人家们早已过世,至死都不知道他们的儿子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并且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他们。不能尽孝时远隔万水千山,日思夜梦,能尽孝时又阴阳两隔,生死两茫茫,世间悲痛事莫过于此。
老人家一到家,请来了儿时的伙伴和村里上年纪的老人,第一顿饭摆了满满的一大桌,老人吃不下,直皱眉头,唯独一眼看见芝麻叶糊汤面端在面前,两眼放光,愁眉开花,这可是他念念不忘的,还亲自浇了两大调羹小磨油蒜汁,吃得热泪盈眶,一同回来照顾的孙女吓坏了,“爷,爷,少吃点,别撑着了。”老人家呵呵一笑,“放心!爷高兴,心里有数着呢!” 大家都笑了。笑得他孙女莫名其妙,很不意思,脸颊飞红,低头不语了。老人家一口气吃了两大瓷碗,其实也没有小时候的碗大,也盛不了太多。末了,一放碗筷,一抹嘴,一副心满意足样。这一连串的动作跟村里健在一起吃饭的老人一般不二,骨子里的东西还在。老人说,找到了儿时的味儿道,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月,还说,这是他一生来吃得最好吃的一顿,在台湾,千金难得。
临走,带了一小包芝麻叶返台后,同乡会上,做了一大锅芝麻叶面条,还榷了蒜汁,每人只能分稀稀的小半碗,大伙一边吃着一边哭,每人都吃得很慢,很香… …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的真假,但我只知道十几岁就离开家乡,现在八十多岁的小爷,每次从南昌回来,第一顿饭必是芝麻叶面条,然后是蒸红薯、红薯尖面条、包谷糁汤、没耳朵扁食等等,能吃的都一一偿个遍。我还知道堂哥每次回来探亲返台时,宁愿其他东西不带,也总要带上一包芝麻叶、一点包谷糁孝敬他八十多岁的爷爷!
是啊!谁让我们都是吃芝麻叶面条长大的呢!
5.后记
“芝麻叶!你也是南阳的吧!”
在返回深圳的火车上,临下车排队时,一位离开了邓县20多年的大姐,一眼就认出了我拎的芝麻叶,然后指着自己的包,自豪地说“我也带了一包,到时候分给同学朋友们!”那乡音,分明是他乡遇故知。
今年八月份,一直在老家教书的杨凯老师送女儿来深圳华为上班,跟我们这几个学生说:“没带什么,只给你们每人带了点芝麻叶!”“这已经足矣!”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犹如当年的课堂上。那一刻,我们的鼻子是酸酸的,眼睛是润润的,心里是美滋滋的。纵使远隔千山万水,纵使任岁月蹉跎,师生之情,同学之谊,如芝麻叶之香之浓,历久弥香,绵绵不绝于彼此心间!
为什么对芝麻叶情有独钟?为什么对芝麻叶念念不忘?因为我们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毫不起眼的芝麻叶,是我们的眷恋、思念和无穷的回味!
身处异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忘不了那碗又香又浓的芝麻叶面条,因为那是最地道的家乡味儿道!因为我们都是吃芝麻叶面条长大的!
2018.10.16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