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漫过窗棂时,我正蜷在藤椅里看天光。日历撕到八月中旬,教案本早已收进书柜最上层,红笔蓝笔整整齐齐码在笔筒里,像列队退岗的士兵。三十年粉笔灰落满肩头,此刻终于可以轻轻掸去。
厨房飘来小米粥的甜香,是老周的手艺。他总说我站了半辈子讲台,膝盖该养养,每天清晨雷打不动地熬杂粮粥,盛出来时必定晾到不烫嘴才端过来。瓷碗边缘还留着他的指温,我捧着碗看他系着围裙擦灶台,背影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金边。年轻时总嫌他木讷,不懂风花雪月,如今才懂,能把"多喝热水"落实成三时三餐的人,藏着最沉的温柔。
午后暑气正盛,女儿的视频电话准时打来。屏幕里她举着刚烤好的曲奇,烤箱的余热模糊了镜头:"妈,这个配方减了糖,你胃不好也能吃。"二十岁的姑娘站在异国的厨房里,手法像模像样——是跟着我当年教她的食谱学的。挂了电话,手机还留着她笑出的梨涡残影,忽然想起她小学时总在作文里写"我的妈妈有魔法,能把难记的课文变成顺口溜",那时板书的粉笔灰落在她扎着蝴蝶结的发梢,她却仰着头说"妈妈身上有星星的味道"。
傍晚的风带着栀子花香溜进屋里,老周在阳台侍弄他的绿萝,我翻出压箱底的旧相册。泛黄的照片里,二十出头的我站在教室门口,辫子上还别着学生送的塑料蝴蝶;后来是抱着刚满月的女儿改作业,红笔在作业本上划出浅浅的弧线;再后来,是学生们捧着鲜花围在我身边,蛋糕上的蜡烛映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三十年光阴在指尖流转,像翻完一本厚厚的书,字里行间都是青春的回声。
夜幕降临时,老周切了冰镇的西瓜,女儿发来她画的速写,画里是我坐在藤椅上打盹的模样,旁边写着"全世界最棒的语文老师,现在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妈妈"。我咬着甜丝丝的瓜瓤,听窗外的蝉鸣渐渐轻了,远处有孩童的笑声漫过来。
原来不必总想着伏案写作,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文章。那些藏在粥碗里的暖意,隔着时差的牵挂,还有岁月沉淀下来的安宁,早已把这个夏天,写成了最动人的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