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四下里白茫茫的一片,世界已被一片银白覆盖,满目尽是肃杀苍凉之气。
一只鸿雁飞过天空,发出一声哀鸣,想来是一只失群的孤雁,找寻同伴不着,还在匆匆忙忙的赶路。
已经是隆冬了,它究竟与同伴失散了多久?它的同伴们,想来已到了温暖的南方。
敖逸站在一间小小的观音庙前。
天气很冷,敖逸却穿的不多,一件白色的长袍,外头披着件本应该是黑色却褪成灰色的披风。
身上唯一值钱的,恐怕只有腰间系着的那柄长剑了。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小龙王了。
敖逸在雪地间站了良久,寒风刺骨,他却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的心远比寒风要难受的多了。
有的时候只有身体上的痛楚,能稍稍纾解一下心中的痛。
又过了许久,敖逸终于微微晃了一下,他缓缓的走进了观音庙。
观音庙并不大,也没有住持,地下散乱着几个蒲团,供桌上有几支熄灭的香,桌案上满是灰尘。
十年了,这儿却几乎没变过。
敖逸跪了下来,看着观音的一袭白衣。
然后他匐下身去。
良久,一动不动。
然后他听到了琴声。
琴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荡荡的,若断若续。
为什么在这寒冷的冬天,荒僻的废道上,会有人拉琴?
这本是件奇怪的事,但若你知道什么是江湖,知道那些稀奇古怪的人物,听过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这似乎也不是件特异的事。
琴声继续响着。
敖逸并没有注意到琴声到是何时开始的,但他知道,这首曲子他是听过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
敖逸想起了很多事。
江南、燕子、白马、一叶扁舟,还有一支玉笛。
那时,这首曲子是一支玉笛奏响的,笛声婉转悠扬,温柔缠绵,彷佛在诉说着一个美丽的故事,故事里有相思、有热情,有无怨无悔的执着。
只是那时敖逸还不懂。
此时的琴声却满是哀怨凄凉,彷佛在说着故事里的苦涩、伤心和不幸。
敖逸却是懂得的。
琴声悠扬的响着。
敖逸忽地想哭,恨不能扑在地上痛哭一场。
他已经很久没哭了,一个男儿原不该轻易流泪,只是这琴声挑动着人的心弦,敖逸怔怔地流下泪来。
琴声持续地响着。
敖逸听到了脚步声。
贰
白莲觉得头很痛,以他的身分武功,这世上原没什么能难得住他的事了。
但他还是犯头疼。
三天前传来消息,百损堂的一个分舵,给人杀的一个不剩。
这事确实挺让白莲费神的,那个分舵的舵主,是白莲的师弟,鬼木,他并不是个弱手。
一个分舵给人端了,并不是件小事,只是有更大的问题。
事情发生在隆冬的雪夜。
约莫从十年前开始,每到冬季,总会有那么一两起的血案,毫无例外地发生在隆冬的雪夜,受害的,都是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去年,从皇帝老儿御库中盗过数十件宝物,以轻功与一双毒掌独步天下的冷月鬼手,莫名其妙的死在金陵城门外,三年前,以摧魂神针驰名天下的冷心老人,死在衡山回雁峰之巅……,白莲还记得,河北的十二连环坞全灭,十二头领连同生前没人知晓真面目的大掌柜,七横八竖的倒在聚义厅里,血把青石地板染成鲜红色的……其余的白莲记不清了。
雪夜杀神,是江湖上为那人起的名字。
没人知道下手之人是谁,大家只知道,每具尸体上的致命伤口都是剑伤。
那人定是位绝顶的剑客。
两天前,白莲看过鬼木的尸身,咽喉被一剑贯穿。
白莲将当代最著名的剑客细数过一遍,比对鬼木咽喉上的伤痕,只是那道伤并无特异之处,谁的咽喉被刺了一件都会死,针对咽喉攻击的剑法,点苍派有,苍穹派有,华山派有,天风阁也有,天下武林门派,多多少少都有这么一招剑法,那道伤并不是个有用的线索。
雪夜杀神,已经几乎几与当年的「天下第一杀手」七杀星齐名。
七杀星似乎已是个传说了,他横空出世,败尽无数高手,使四分五裂的天教一度死灰复燃,然而就在人生的巅峰,他的生命却倏然而止,留下无限的唏嘘。
雪夜杀神却不然,他只在雪夜中杀人,寒冬一过便再无声息,年复一年,十年来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或许永远也不会有人知晓他的身分。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以往,打斗后的一切痕迹,都被大雪掩盖,但三天前的风雪并不大,雪地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足迹。
所以白莲派了黑鹞和玄冥子去追查此事。
黑鹞是白莲手下最厉害的杀手,玄冥子是白莲的师叔,百损堂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三十年前天教为攻天风阁,玄冥子活着下山,那晚活下来的人并不多,天教与天风阁皆然。
为何白莲不亲自追查此事呢?毕竟他是百损堂的尊主,当年在师父的病榻前立誓,要维持百损堂的威名,不只如此,更要一统各个门阀派系,重振当年天教傲视江湖的雄风。
有些事交给属下做更合适些。
再说白莲觉得自己做的挺好的,这些年百损堂的势力确实壮大不少,黑白道上都知道他白莲尊者的威名。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乱子?
还是个大乱子。
白莲其实有些兴奋,如果黑鹞与玄冥子真能追出雪夜杀神的身分,那确实是件不得了的事,百损堂在江湖上大大的露脸了,那自然是他这位尊主的领导有方。
白莲也很忐忑,要杀冷月鬼手、冷心老人这些人,自己未必做不到,但要一举杀了十二连环坞的十三位老板,这雪夜杀神的武功确在自己之上,他找上门来,又该如何是好?
武功不及,未必便赢不了,百损堂的毒物,那也是天下一绝,武艺不及,那也能毒死他。自己赢的机会并不小。
正自思量,一个的弟子快步走了进来,躬身行礼,道:「启禀尊主,夜叉先生来访。」
白莲眉头一扬,摆了摆手,「请他进来吧!」
白莲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他知道人面夜叉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昔日天下第一杀手「七杀星」的弟子,当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尤其是据说他学全了七杀星的绝技。
七杀星是个人,七杀星也是种暗器,是七杀星的独门暗器。
天下的暗器不计其数,寻常的飞镖、袖箭、飞蝗石,还有传说中的孔雀翎、暴雨梨花钉,近来武林中最出名的,却是七杀星。
虽然出名,却也没人知道七杀星的模样,见过的人,都只剩下一具泊泊流血的尸体。
但人面夜叉此时来的目的却是为何?
百损堂分舵的事已经传了出去,在许多人眼里,百损堂已是待宰的羔羊。
人面夜叉却偏偏在此时来访。
白莲并不信任人面夜叉,白莲不会信任一个不知姓名的人,当然这不是件怪事,对一个杀手来说,名字并不太重要。
人面夜叉走了进来,一身黑色长袍,映着死尸般白惨惨的脸,着实有些怕人。
人面夜叉,他确实有张人脸,也如恶鬼班可怖。
白莲挤出了笑脸:「先生远道而来,辛苦了。」
「不敢。师兄遇到了棘手之事,小弟自当竭力相助。」
白莲不喜欢别人叫他师兄,他喜欢尊主这个称号,这个称呼让他显得高贵。
他与人面夜叉也不是师兄弟,只是当年天教尚未溃散时,白莲的师父是天教百损堂的长老,七杀星是天尊座前的护法,二人以兄弟相称。
后来,天教围攻天风阁一役后伤亡惨重,教中耆老损失殆尽,不久,教主天尊亦病逝,教中仅存的高手为争天尊之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白莲的师父争位不胜,率领属下门人自立门户,天教的其余门阀派系各自为政,不复当年雄霸江湖的威风。
七杀星则销声匿迹了十几年,直到十七年前复出,仗着一身精绝的武艺整合了天教各支,也得到白莲师父的鼎力支持,白莲与人面夜叉就是那时相识的,二人以师兄弟相称。
白莲并不喜欢人面夜叉,但眼下若是多了这么位高手助拳,实在是件幸事。他看着人面夜叉,只是那张死白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
白莲招了招手,两旁侍立的弟子筛上酒来。
喝酒总是可以让人舒服些。
人面夜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上月十五,我接了笔买卖,上武当山杀玄阳道人,事成下山后,却在武当山脚下遇到了雪夜杀神!」
白莲悚然一惊:「你说什么?」
「是雪夜杀神。」
白莲险些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雪夜杀神?那个雪夜杀神?」
「不错,正是他!他说是想见识见识绝迹江湖的七杀星绝技,嘿!那玄阳老道确实了的,临死前与我对了一掌,却让他伤了我手太阴肺经上的经脉,以致我内力运使颇为不顺,待遇上雪夜杀神,勉强与他拆了二十余招,终究被他一剑指住胸口,我只能闭目待死,他却说我身上负伤,他赢的毫不光彩,要我在一个月后与他在长沙城郊的观音庙再比试一场,他要破破我的七杀星绝技,嘿嘿,可他没想到,他与我拆的那么几招,我却已认出了他的他的身家路数,是天风阁的剑法!」
白莲的脸又是一变:「天风阁?」
恶名昭彰的雪夜杀神竟是天风阁的人。
那个与天教结下血海深仇的天风阁!
「他使的是天风阁的落霞、孤雁、秋水三套剑法,这三套剑法交叉错落,当真是凌厉之极,却也极为优雅美观。这套剑法我师父生前从讲述过,说是天风阁极有名的剑法,务必知晓如何应对,因此即使手上不便,我勉勉强强仍能支撑二十招。就这二十招,我已能猜出他的身分。」
「是谁?」
「天风阁中的高手,『七星使者』都不过二十岁出头年纪,此人却已三十余岁,那么只有三个可能。」
「三个?你不能确定是谁么?」
「一是天风阁正气堂首座黄航,据说此人此人在『焚心诀』上的造诣极高,已不在当年的火鹤公子之下,不过此人性情极怪,虽年纪最长,入门最早,却不愿接任掌门一职,他十年来不下神女峰一步,当然不会是他。二是现任的天风阁掌门人丁鑫,他是掌门人,当然不会亲自犯险做这么些事儿。那么就只剩最后一人,再说我是认识他的。十七年前,我还与他交过手,他的人形身法我绝对部会忘!师兄想必听过他的名号,只是从来没怀疑他过罢了。十年前他剑下没伤过一条人命,十年来,他剑下没留下一个活口。」
同一个人,十年前后,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他是谁?」
「小龙王!」
参
敖逸转过身来。
昏沉沉的大殿上已多了一个人。
是黑鹞。
他一身黑色劲装,两手各握着柄黑色的短剑,全身彷佛与昏暗的大殿融为一体。
他确实是个了不起的杀手。
黑鹞看着眼前之人,身为个杀手,他知道杀手独有的特质,与眼前这人绝不符合。
黑鹞看着敖逸的双眼,他喜欢在下手前看着对方的眼神,那比在出手后无止尽的空洞好看多了。
敖逸有双很漂亮的眼睛,黑鹞很是奇怪,杀手的双眼要有凌厉的杀气,无时无刻都在颠峰状态,眼前的这双眼睛,却有太多的悲伤,绝不是个杀手该有的眼神。
能一剑洞穿鬼木的咽喉,鬼木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会不是个顶尖的杀手?
难道追错人了?这是不可能的。
于是黑鹞动了,速度极快,瞬间便到了敖逸身前,一柄短剑疾刺小腹,另一柄指向敖逸胸口。
敖逸也动了,黑鹞没有看到他拔剑,敖逸的长剑却已刺入了他的心口。
黑鹞的双眼骤然失去了神采,「匡当」两声,双剑落地,敖逸挥出一掌,黑鹞摔出了大殿外,倒在雪地上,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敖逸走出庙外,他听到的是两个人的脚步声,那么还有一个人。
玄冥子站在雪地上,离黑鹞的尸身有数尺之远,他也穿着一身黑衫,须鬓已呈灰白,约莫六七十岁年纪。
玄冥子看着敖逸,敖逸也看着玄冥子。
玄冥子忽地笑了。
「我作梦也想不到是你,小龙王。」
敖逸没有回答,他也没想过自己是这般的自己。
敖逸的长剑在滴着血。
长剑很是锋利,剑上有龙的镂文,打造的极为精致,这柄剑唤作白龙剑,这是敖逸外号的由来。
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姓敖,那是传说中龙王的姓氏。
玄冥子没有了笑意,冷冷地道:「你当真想要动手?杀了鬼木黑鹞,还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三十年前天风阁战,即使是你师兄火鹤公子也没能打败我,那时你还不知道在哪喝奶呢!」
火鹤公子,天风阁的火鹤公子,「巫山暮雨,公子如玉。清泉剑影,火鹤焚心。」昔日的天风三子,灵璇、清泉、火鹤,威震天下,即使已退隐数十年,仍是为人津津乐道的传说。
「可惜我不是易师兄。」敖逸答道。
玄冥子又笑了,他袖袍一抖,手中已多了一对峨嵋钢刺,峨嵋刺一出,玄冥子就动了,速度远比黑鹞要快得多了。
就这么一瞬间,敖逸身子一晃,向前扑倒,鲜血然红了雪地。
却是玄冥子的血。
敖逸的剑从玄冥子的小腹刺入,剑尖从左肩透了出来,玄冥子的一对峨嵋钢刺却都刺在了空处。
多么狠辣的剑法,又是多么匪夷所思的剑法。
或许有人会说这剑法已入了魔道,这并不是招正大光明的剑法。
但敖逸不在乎,他只想杀了对手,让自己活下去。
活下去,是个承诺。
敖逸拭去剑任上的血迹,他侧耳倾听,寒风阵阵呼啸而过,寒风中,琴声还持续的奏着。
依然是那熟悉的旋律。
肆
「小龙王?天风阁的那个『天璇星』小龙王敖逸?」白莲问到
「是的」
「不可能,难道他还没死么?」
「他确实失踪了十年,却从来没人能确定他的下落。」
「还是不可能,他没有那么强的武功,即使是灵璇公子、清泉公子、火鹤公子、麒麟公子也未必能做到。」
「是的,他们做不到。」人面夜叉承认
「难道小龙王的武功胜过他的师兄们?」
「并没有,或许并没有人能胜过他们。我师父死在麒麟公子剑下,即使是天尊教主复生,也未必在他们之上。」
但敖逸却能杀了冷月鬼手、冷心老人、十二连环坞的十三位老板,这些人当今顶尖的高手,或许武功都在敖逸之上,但他们都死了。
白莲不懂。
「因为小龙王想死,却又必须活下去,所以他能拚命,能拚命的人,死的往往不是他。」
「你是说他做了这么些大案,只为了寻死?」
「是的。」
白莲还是不懂,要死再简单不过了,拿剑抹脖子便算了,何必大费周章?当然,白莲并没有想过死,他一生一帆风顺,何必担心死?
「尊主知道麒麟公子吗?」
白莲又点了点头,那是天风阁前任掌门,天风三子的师弟,曾经的「天枢星」。
天风阁掌门座下有七位弟子,号称「七星使者」,由当时门下最强的弟子担任,当老掌门退位或逝世后,由其中一位接任,其余六人则升任正气堂首座等重要职位。
麒麟公子姓齐名麟,在七名弟子中行二,却是最出色的一位,据说聪明绝顶,武功出神入化,几可与天风三子并肩,当年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七杀星,便是死在他的麒麟剑下。天风三子退隐江湖后,由他接任天风阁掌门。
「你的杀师大仇?」
「不错,就是他。」
白莲记得,十七年前,荡雁山一战,七杀星一举击杀天风阁七星使者中的三人,「天权星」徐皓、「开阳星」陈星以及「玉衡星」陈曦,随后,七杀星又击败了点苍及苍穹的掌门,一时间天教声势大振,几有复辟之势,却也在这个时候,「天枢星」齐麟找上门来,说是要为师弟报仇,二人约斗于泰山之巅,那一战,七杀星死于麒麟剑下,齐麟获胜后,接任天风阁掌门,得了个外号「麒麟公子」,而七杀星一死,中兴一时的天教又归于尘土。
那确实是段恨事。
白莲的师父到临死前都喃喃念这件事。
然而麒麟公子却也死了,死在十年前,他接掌天风阁的七年后。没人知道他怎么死的。
奇怪的是,人面夜叉却知道。
「他死在小龙王的剑下。」
武功绝顶的麒麟公子竟然会被人害死?
「他师弟?」
「他师弟,小龙王敖逸!」
伍
敖逸,彷佛所有的事都围绕着这个名字。
「师兄知道妙音仙子么?」
「妙音仙子?那是前任的沉月谷谷主,据说姿色世间罕有,无数英雄豪杰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却与苍穹派的大弟子林烁订下婚约,只是尚未成婚便香销玉损,那也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听说那林烁伤心至极,至今娶妻。」
「不是十几年前,实实在在的就是十年,那年妙音仙子刚与林烁订下婚约,却又遇上了一位少年剑客,竟尔展开了一段孽缘,那人,当然便是小龙王敖逸了!
那妙音仙子与林烁本不相识,只为了沉月谷与苍穹派结盟而订下婚事,待与小龙王敖逸相识后,二人结伴共闯江湖,感情日深,终究一发不可收拾,妙音仙子随敖逸回到天风阁,二人论及婚嫁,但天风阁掌门麒麟公子却不愿为此开罪苍穹派,无论如何不允二人的好事,两人无法,便决定回沉月谷再做打算,大不了在谷中厮守一生,那原也不干旁人的事,不料二人行到半路,麒麟公子却亲自追了上来,双方说僵了动手,一场混战,妙音仙子死在麒麟剑下,麒麟公子也被敖逸所杀。
此后敖逸叛离天风阁,浪迹江湖,他深悔一时不慎终铸成大错,一心求死,只是妙音仙子临死前要敖逸立誓,要他好好的照顾自己,绝不能为殉情而死。因此敖逸十年来每到隆冬之夜,便会约武林中的一流高手相斗,或以身犯险,只是希望能在死在别人刀剑之下,那也算是解脱了。」
白莲怔了半晌,他也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却都不及这个故事般惊心动魄,他自接掌百损堂以来,心中想的从来只是如何扩大势力,如何并吞天教的其余派系,从来没有过男女之情,儿女之想,此时却不禁怦然心动。
只是,这个故事,人面夜叉却又是怎么知道的?
「上个月,我与敖逸订下了约定,便往沉月谷走了一遭,这事儿,是沉月谷谷主魅音灵狐亲口跟我说的,她说到妙音仙子死后,敖逸将其尸身带回沉月谷,盘桓数日,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从此消声匿迹。」
白莲缓缓的点了点头,很多事情是他难以想象的。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帮助,敖逸仍然找上了门来,他还是那个未尝败绩的雪夜杀神,那些风花雪月的昔日故事,无关紧要。
「然则先生有办法对付他么?」
「或许并不需要我们出手。」
白莲挑起了眉毛。
「五天前,我去了苍穹派,跟林烁说了与敖逸比试的约定,据我所知,三天前他已经离开了苍穹,随行的,还有两名苍穹派的高手剑客,林烁说,十年来,他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练剑,他练了一招敖逸绝技抵挡不了的剑法,二是追查敖逸的下落,他要一剑刺入敖逸的心脏,就像敖逸十年前夺走了他心头的肉一般。」
白莲点了点头,如果一人十年中只练了一招剑法,那么其威力可想而知。
「还有冷月鬼手的师兄九幽血莲,他的武功远在他师弟之上,他很也找敖逸找了许久,再加上你我二人,敖逸没有胜算。」
白莲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
「你与敖逸的约定,却找旁人来助拳,不怕坠了七杀星的威名吗?」
人面夜叉也笑了「这些人要报夺妻之恨,同门之仇,与我有何相干?再说我这约会对头能不能赴约,还是未定之天啊!」
「这些人现在何处?」
「眼下应当都在左近,咱们也该去会会小龙王了。」
陆
敖逸伫在雪地中,怔怔的听着琴声。
那琴声阴郁婉转,彷如春残花落,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又如细雨绵绵,若有若无,却始终不止。
敖逸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听到的笛声,所奏的曲调一模一样,笛声却是委婉反侧,如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有无限的深情。
忽听得琴声凭空拔起一个高音,似乎是琴弦断了一根,接着便再无声息。
风雪知中隐约出现五个身影。
那五人来的好快,不多时便到了小庙前,五人先后站定,十只眼睛直直看着敖逸。
那五人是四男一女,其中三名男子皆是一身青衫,腰系长剑,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想来是同门师兄弟。
那女子一身紫衣,瓜子脸杏眼星眸,竟是个绝色丽人,她站着稍远了些,一双大眼睛睁睁的瞧着敖逸,目不转睛。
最后一人却是位老者,一身深红色的衣服,便如洒在雪地上凝结的鲜血般,说不出的诡异怕人。
其中一位青衣人率先开口:「嘿嘿!嘿嘿!敖逸啊!敖逸!我找你找了十年,总算找着你了,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敖逸点了点头:「你是苍穹派的林烁。」
「不错,夺妻杀妻之恨,你逃的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总要讨还这个公道。」「铮」的一声,林烁长剑出鞘,他长剑一出,便如碧渊腾蛟,姿势大是不凡。
却见敖逸遥遥了摇头,黯然道:「我没有杀她,我和妙音清清白白,我从来没有对不起她。」
「放屁!」林烁大吼一声「放屁!她的名字也是你这畜生能叫得的?我和她订下好事不满把月,你就使卑鄙手段玷污了她的身子,她委屈从权,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却又害死了她!」林烁双眼满是怒火,便如一头发狂的野兽。
他已经忍了十年,再也忍不住了。
敖逸叹了口气:「林师兄这么说,只有辱没了她,妙音姑娘清清白白,至死仍是冰清玉洁的姑娘。」
林烁「哼」了一声道:「冰清玉洁?你倒是知道她冰清玉洁,定是你用卑鄙手段强迫于她,她誓死不从,终究为你所害,是吧?」
说着长剑一摆,他苦练十年的剑法,便要一剑刺出,这招绝无回头的可能,他要一招将敖逸毙于剑下。
「噌」「噌」两声,苍穹派另外两名弟子也亮出长剑。
那红衣老者从腰间解下了一柄链子枪,但见枪尖呈暗绿色,想是淬了剧毒,老者恨恨地道:「我是冷月鬼手的师兄九幽血莲,你是敖逸也好,雪夜杀神也好,这仇我终将是要报的,可不管什么江湖规矩了。」
敖逸并不答话,凝神瞧像那紫衣女子。
那女子也凝视着敖逸,缓缓的道:「我是魅音灵狐,妙音仙子的师妹,我只问一件事,我师姐是不是你害死的?」
敖逸摇了摇头,眼神望向一旁的的一棵枯树,缓缓的道:「不是,但
妙音姑娘确实是为我而死。这中间的因由……」
魅音灵狐喃喃的道:「为你而死,她是为你而死……」
猛的听林烁一声怒吼:「你还狡辩!」长剑一挺,剑锋化作一道银光,疾向敖逸胸口刺去,另外两名苍穹弟子也同时一左一右一剑刺出。
但见三柄长剑的去势妙到巅毫,若挡下了中间的一剑,势必躲不开旁边两剑,若是架开左右两剑,便会被林烁的长剑刺中。
这招确实无法破解。
但是敖逸可以拚命,他浑然不管刺来的三剑,长剑一抖,也是三剑刺出,刺向三人的咽喉。
同时间,敖逸又听到的琴声。
只有「嘤嘤」两声,却是清晰异常,想来拉琴之人便在左近。
也在同一霎那,苍穹派的三名弟子同时倒了下去。
不同的是,左右两旁的弟子是仰天摔倒,咽喉上嫣红一点,林烁却是扑地而倒,背心血如泉涌。
敖逸看着魅音灵狐,看着她手中的短剑,短剑上几滴鲜血滴了下来,落在雪地上。
这一下横变斗生,却是谁也没料到。
九幽血莲愣在当地,本来就已苍白的脸色更是一点血色也无。
九幽血莲算的很准,待三名苍穹的弟子剑到中途时才出招,若是敖逸挡不了那三剑,那么自己这枪便可与那三柄长剑一起招呼在他身上,若是敖逸挡下了那三剑,那时他长剑已出,决计躲不开自己这枪。
无论如何九幽血莲都会赢。
只是九幽血莲没想到,他的链子枪才刚刺出,苍穹派的三人已经倒在地下,那两声琴音他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心里突的一跳,手中的链子枪便刺不出去了。
枯树后走出了一个瘦瘦的身影,一身雪白的长袍外裹着件淡灰色的狐裘,这人很是年轻,不过二十来岁年纪,面色有些黧黑,但见他左手掂着把胡琴,右手却握着柄又窄又薄的长剑。
「阿泗。」敖逸的声音很干。
那个被称作阿泗的青年看着敖逸,眉间有深沉的哀伤。
他轻轻的问道:「五哥哥,回家好么?」
敖逸摇了摇头,道:「阿泗,还有些事我还没了结,我会回去的,总有那么一天。」
阿泗不再讲话,指静静的看着敖逸,忽地他动了,他手中那柄又窄又薄的长剑猛的刺向九幽血莲心口,九幽血莲链子枪一扬,往剑刃上迎去,那长剑实在太薄,若与链子枪相碰,长剑势必断折,却见阿泗身子一侧,形如鬼魅,转瞬间已到了九幽血莲身后,九幽血莲大叫一声,高跃而起,随即摔了下来,胸口一道血箭喷出,溅了一尺来高。
谁也没看清阿泗到底是如何动的,更没看清那一剑是如何次中了九幽血莲的胸口。
阿泗看着敖逸,敖逸也看着阿泗。
「阿泗……你的剑法竟到了这般境地。」
十年前阿泗还是个怕黑,与师兄弟比武较量时会哭的小孩。
「这是齐哥哥教的剑法。」
阿泗的声音很小,敖逸却听得很清楚,恍如霹雳。
琴声又响了起来,随着阿泗渐行渐远,终然悄无声息。
柒
待阿泗的最后一抹背影也消失在风雪之中,敖逸转过身来,看着魅音灵狐,「为什么帮我?」
「你不是个坏人。」
「可是你师姐的死与我有莫大的关系。」
「你说你并没有害她。」
「我没有害她,但她还是为我而死。」
「那或许是件幸福的事。」这句话有如蚊鸣,几不可闻。
但敖逸听得很清楚,他缓缓的转身,走回庙中。
看着敖逸的背影,灵狐心中情绪起伏,波涛汹涌,她握紧了吊在衣带上的坠饰,那是一个玉雕的小狐狸。
往日依稀
十年前,灵狐刚满十七岁,那年春天,妙音仙子刚与苍穹派的林烁订婚,便离开了沉月谷,过了两个月后回到谷中,带着从黑风寨中救出来的五六名女孩儿,还有位俊朗的青年剑客。
那是天风阁的高手,小龙王敖逸。
后听妙音仙子说起,那天潜入黑风寨中救人,虽成功将人救出,但那些女孩儿年纪既小,又不会武艺,终究惊动了黑风寨的人,妙音仙子以一敌多,逐渐招架不住,适逢敖逸路过,救下了众人,见妙音仙子身上带伤,便一路护送一行人回到沉月谷。
妙音仙子为表感激,便留敖逸在沉月谷中盘桓一阵。
那天晚上,为妙音仙子及敖逸接风洗尘的晚宴上,妙音仙子向敖逸介绍众师妹及弟子们的名字,待说到魅音灵狐时,敖逸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玉坠子送给了灵狐,那是只小狐狸的样式。
十年来无时无刻灵狐都将它带在身边。
那时灵狐还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这英俊的哥哥,他的双眼比星空还令人着迷,他的一举一动,总是那么潇洒不羁。
灵狐看着他练剑,缠着他要学武功,听他唱歌,渐渐的,一缕少女情怀已牢牢系再敖逸的身上。
只是敖逸不知道,妙音仙子也不知道,就连魅音灵狐,也懵懵懂懂的不太懂自己。
敖逸在沉月谷待了两个月。
妙音仙子养好了伤,说要回黑风寨找回场子,敖逸随他一起去了。
只是他们俩都没再回来。
后来魅音灵狐成为了沉月谷的谷主,她将那段感情藏在心里,那只玉狐狸却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二十余天前,一个陌生的男子来到谷中,他经过乔装打扮,魅音灵狐却认出了他是人面夜叉。
人面夜叉向她问起敖逸的往事,勾起了灵狐尘封的记忆。
可以当一个杀手向你打听一个人时,通常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灵狐胡诌了一个故事,有些是真的,比如他们相识的那段,其它却是江湖传言,甚至是灵狐自己瞎编的,她心里暗暗觉得这个故事很不错,很凄美,很动人。
于是人面夜叉相信了,灵狐也从他口中套出了比武的地点,她急急忙忙地赶来,想见敖逸一面。
十年过去了,敖逸的双鬓竟有了一缕灰色,他不过三十岁年纪,为什么会如此?
她也见到了敖逸的剑法,就像十年前在沉月谷的花园中练剑那般,却又凌厉的多了,即使她不出手,敖逸仍能杀了林烁。
但她很高兴能帮忙。
只是敖逸似乎不认得魅音灵狐了,他想来也不会记得,他曾送了一个玉坠子给一个小女孩,一个小小的狐狸玉坠子。
而那个小女孩一直惦着他。
捌
敖逸靠在供桌旁,掌心里全是汗。
十年来,他第一次觉得离死亡那么近。
林烁的那一剑,他认为自己决计避不开,他可以杀了他们三人,这并不难,但他仍会被林烁的长剑刺中。
那的确是可怕的一剑。
于是敖逸看到了很多人,一幕幕的闪过他眼前。
黄航,那个沉默又带点傻气的大哥。
丁鑫,那个总是不认输的三师兄。
徐皓,脾气暴躁却照顾人的四师兄。
还有阿泗,那个害羞腼腆的小阿泗,以及许多的师弟们。
当然还有齐麟,齐二哥,他的身影最是清晰,敖逸似乎可以听到他在身旁轻声的说「答应我,照顾好自己。」
敖逸清楚的记得那天。
十年前的今天。
那天的风雪很大,敖逸追了五天五夜,几乎昼夜不停,终于在长沙城郊的观音庙追上了妙音仙子。
「妙音姑娘,你听我解释。」
妙音仙子站在庙门前,冷冷地看着敖逸。
「有什么好说的?我抛弃了名节的跟着你,你却全然不在乎!」
「妙音,我……」
「你便如何?你是大英雄、大侠士,是大少爷、是小龙王,你武功了得,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你既然不在乎,当初在黑风山下又何必救我?」
「妙音,我从来不敢有非分之想……。」
「不,我要你有非分之想,我要你爱我,像我爱你一样,别管那些繁文缛节、世俗礼法。」
敖逸摇了摇头,柔声道:「妙音,我不能。」
「你担心你师兄么?咱们一起离开,他找不到我们的,那个林烁,你武功比他高,你可以打败他,你可以杀了他,我从来就没杀喜欢过他。」
「妙音,你听我说。」敖逸走上前,距妙音仙子不到一尺之遥,「我……我从来没想过会这样。」
妙音仙子将手轻轻搭上敖逸的胸膛,凝视着敖逸的双眼:「逸哥哥,你当真不喜欢我么?」
敖逸摇了摇头「妙音,你像是我妹妹,我会照顾你,你有什么困难,哥哥一定全力帮你,但你要明白,这无关男女之情,不会是的。」
妙音咬了咬嘴唇,泫然欲泣,道:「逸哥哥,你不懂,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我可以等。」
敖逸看着妙音,正想说什么宽慰之语,忽地觉得胸口及小腹各被蚊子叮了一口。
敖逸吃了一惊,惊问:「怎么……?」一句话没说完,但觉胸口一阵气滞,竟尔说不出话来,跟着双脚一软,摔倒在地。
却见妙音仙子蹲了下来,左手抚着敖逸的头发,柔声道:「逸哥哥,你别担心,我不会害你的。你武功比我强,江湖名望也比我高,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瞧我不起,但我是一直爱你的,我要伴你一辈子,我不急,我可以等你慢慢爱上我。」说着低下头,吻上了敖逸的嘴唇。
妙音心里正自喜悦,猛觉头顶掌风飒踏,正待举掌将隔,却以不由自主地向后摔出,也算她轻功了得,百忙肩腰间一挺,稳稳落地。
却见一名敖逸被一名白衣人横抱于胸,那白衣男子冷冷地看着妙音仙子:「拿解药来。」正是天风阁掌门人齐麟。
妙音仙子格格一笑:「你把逸哥哥还给我,我自会治好他中的毒,不单如此,我会温柔的侍奉他一生。」
「妙音谷主,天风阁与沉月谷素无仇怨,你何必如此纠缠不清?把解药给我,咱们再无瓜葛,否则休怪我下手没有分寸了。」
妙音仙子大怒,骂道:「你这个恶人,我一心一意的待逸哥哥好,为什么你们偏偏不准?」
「一心一意的待他好?那你又怎么伤了他?像你这样恶毒蛮横之人,小逸又怎么会喜欢你?」
妙音仙子尖叫一声,「嗤嗤」声响,数枚银针往齐麟胸口射去,齐麟袖袍一挥,便将银针尽数荡开,他轻轻的将敖逸放在地上,跟着身影一晃,已抢到妙音仙子身前,掐住了她的脖子,冷冷的道:「解药。」
「你……我偏不……你……」
齐麟手指为一发劲,妙音仙子登时觉得气息一窒,跟着全身如入火窟一般,说不出的难受。
妙音仙子一面挣扎,她头一抬,迎上了麒麟公子的目光,他看到了一双凤眼,在那双眼里,她看到了杀气,焦急,还有一片深情。
那也是她在看敖逸时的眼神,蓦地她什么都明白了。
妙音仙子喘着气道「放……开我……拿解药。」
麒麟公子哼了一声,松开右手。
妙音仙子只觉四肢酸软,踉跄退了两步,从怀中掏出个小磁瓶,问道:「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暗器?是九转紫阴针。世上就这么一瓶解药。」
麒麟公子心下微觉不对,踏上一步,沉声道:「拿来。」
猛听的「乓」地一声,妙音仙子手中的瓷瓶已然碎成碎片,却是被她使劲捏碎,但见液体四散飞溅,那瓶解药却不是药丸,而是瓶药水。
麒麟公子脸色瞬间惨白,饶是他聪明绝顶,这么一下横变斗生,也不禁手足无措,怔在当下。
就这么一瞬间,妙音仙子手一翻,手上一多了一柄晶光灿烂的匕首,跟着便刺入了自己胸堂。
麒麟公子见白光一闪,忙抢上前去,待要阻止,却已是不及,却听妙音仙子颤声说道:「九转紫阴针,三个时辰,世上就我知道药方,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说到这儿,头一侧,再无声息。
天上一轮明月高高挂着,银光照满雪间,齐麟却觉得是间只剩一片漆黑,他转头向敖逸望去,却见敖逸双眼微闭,已然没了意识,忙抢回敖逸身边,但见他脸上微微泛紫,心知这紫气愈重,中毒愈深,一旦转为黑色,便气绝无救。
齐麟凝视着着敖逸的脸庞,苍白又微微泛紫的脸上渗出汗珠,齐麟想起很久以前,那时敖逸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自己也不过十六岁,一天晚上,或许是受了风寒,敖逸发起了高烧,连续三个夜晚,齐麟坐在敖逸的床前,他也不能做什么,只是喂喂汤药,替敖逸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后来敖逸渐渐长大了,练成了卓绝的武功,齐麟却总是担心、记挂着这个小师弟。
而此时的敖逸,又是当时那个全然需要他照顾的小逸,三个时辰,又能上哪找解药去?来不及的。
齐麟叹了口气,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或许他早就下定决心要这么做了,只是不知道这天真的会来,来的这么快。
他褪去了上衣,跟着又脱去了敖逸的上衣,点了他心口四周的穴道,跟着将敖逸抱在胸前,胸口紧贴着敖逸的背心,他感觉的到敖逸的心脏跳得很缓很缓,自己的心脏却是激烈异常。
齐麟凝神屏息,收敛心神,潜运内力,将内息透过胸口的膻中穴传入敖逸的大椎穴,将内息在敖逸经脉中运行一遍,将敖逸体内了毒质一丝丝吸入自己体内。
如此以内力疗伤,最是费神,不过两刻钟时分,齐麟已然满身是汗,他头上渐有白雾升起,袖袍鼓荡,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
又过两刻钟,忽听敖逸呼了口长气,醒了过来,齐麟心中一喜,知道敖逸这条命已经救了回来,但觉四肢酥软酸麻,再也没有没有一丝力气。
若是寻常毒药,齐麟便可将毒质一丝丝的吸出后,缓缓以内力化去,那这九转紫阴针毒性既猛,发作时间又短,麒麟将毒质吸入自己身体后,不及化去,便散入周身百骸,虽然吸出了敖逸身上的毒,自己却中了这致命的剧毒。
齐麟软软地瘫在敖逸的身上,敖逸身上剧毒虽去,但身上仍感麻木,何况齐麟点的穴道未解,竟丝毫动弹不得。
齐麟软软地瘫在敖逸的身上,闻着敖逸身上的气息,心中很是开心。
许多年前发过的心中暗暗发过的誓,今天终究是做到了,能为了心中的人而死,死在那人身旁,实在是件幸福的事。
齐麟贴着敖逸的耳朵,轻轻的道:「小逸,答应我,好好的照顾自己,好好的活着!」
齐麟轻轻的在敖逸脖子上一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动弹不得的敖逸清晰的感觉得靠在自己身后的师兄,气息渐渐低沉,渐渐粗重,终究停了下来。
那一刻,敖逸觉得全世界也都跟着停止了呼吸。
玖
或许敖逸已经死了,死在十年前风雪之夜的观音庙,现在的敖逸,只是因为当初的一个承诺而残留的躯壳罢了,心早就死了。
十年来,即使浪荡江湖,他仍记得那个承诺,无时无刻,但每到隆冬的风雪之夜,他却总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他想死,他渴望死,如此,他或许能在见到齐二哥,这是唯一的方法。
十年来每到隆冬之际,他总是要与一名绝顶高手过招,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瞬息之间,是遵守承诺,还是完成心中之想,便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了,但他一定全力以赴。
与他交手之人,都是江湖上威名素着的人物,一个人有了地位、有了名望,往往会想的太多,交手之际,心里还惦着名声、地位、财产,但敖逸心中想的,只有生与死。
所以他到今天为止还没有败过。
然后他找到了七杀星的传人人面夜叉,据说这是上从来没人躲得过七杀星一击,当年麒麟公子能打赢七杀星并将之诛却,不过是因为,他的剑比七杀星更快。
或许人面夜叉能完成他心中的渴望,他并不想躲,或许他也躲不了。
敖一听到了一声惊叫,是外面的魅音灵狐所发,敖逸知道是谁来了,他缓缓站起身来,朝庙外走去,手中的剑握得很紧。
风雪中站着三个人,一个是魅音灵狐,另外二人,一人一袭白袍,另一人一身黑衫,是白莲与人面夜叉。
四个人看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白莲看着敖逸,还有雪地间的六具尸体,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自己毫无机会,当然,他身旁有人面夜叉,七杀星绝技的传人,例无须发的七杀星绝技,但那并不能保证什么,七杀星还是死了,杀了他的,是眼前这人的师兄;白莲不甘心,他有高强的武艺、尊贵的身分,那是他从小刻苦努力奋斗争取而来的,他并不想失去这些,他更不相失去的,是他的命,只是他觉得已快抓不住了。
忽听人面夜叉笑了,笑的声音很干:「魅音灵狐,你骗了我。」
魅音灵狐也格格的笑了:「你不也骗了我么?对一个假人,说一个假的故事,那也很正常。」
人面夜叉没有动,白莲却动了,他骂了声「贱婢!」手一扬,数枚银针往魅音灵狐射去,跟着身子倒纵而出,魅音灵狐手上短剑飞舞,便将银针尽数隔开,却见白莲身影极快,已然消失在风雪之中。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堂堂百损堂尊主,就这么临阵而逃。
人面夜叉的脸很白,他没想过白莲竟是如此的废物,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百损堂尊主,竟会如此窝囊,或许当一个人有了权力地位,不由得你不变成另一个人。
人面夜叉也可望权力,他不只要当一宗之主,他要向他师父那样,号令天教,号令天下英雄,一切挡路之人,无不可杀。但他眼前之人,就是个大大的阻碍,人面夜叉手中已扣紧了一枚寒星,七杀星。
敖逸看见了人面夜叉眼中的杀气,敖逸明白,白莲一走,人面夜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他随时会出手。
所以敖逸先出手了,他知道,要破七杀星,就必须比对手更快。
敖逸的心情很平静,他这一剑对着人面夜叉的胸口而去,那是「离骚九剑」中的一招,他曾听师父说过离骚中的一句诗「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这九招剑法,每一招都是有去无回,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剑法。
敖逸长剑一出,便闭上了眼睛,他并不期待能活过下一秒,他甚至可望,下一秒便能与齐麟相会。
他感觉到长剑刺中了什么,耳里听了人面夜叉的一声惊呼,却没感到任何痛楚。
敖逸睁开眼睛,他眼前是个妖娆多姿的紫色身影,是魅音灵狐!白龙剑从她后心插入,从前胸透出,跟着刺入了人面夜叉的胸口。
敖逸一松手,魅音灵狐与人面夜叉一同扑倒在地,二人都已气绝身亡。
人面夜叉脸色僵直,彷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魅音灵狐却带着浅浅的笑容,她咽喉上闪着晶莹一点的寒星。
拾
天上一轮明月冷冷地照着天风阁偏侧的小楼,月光从小窗透了进来,映在小茶几上,小几上横放着一柄古剑,约二尺来长,剑柄雕成麒麟状,极为精致。
丁鑫缓缓地道:「这柄剑你收着吧!」他顿了顿,又道:「齐二哥也会希望如此的,也只有麒麟才配得上龙王……」
敖逸没有回答,只伸手抚着剑鞘上的纹路,彷佛想感受它前主人十年前留下的余温。
剑鞘冰得像雪。
「小逸,你记不记得,以前你总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
是不是有太在乎,才装作不在意?
敖逸抬起了头,凝视着丁鑫的双眼。
他忽然发现,那双绝美的桃花眼旁,似乎有一丝纹痕。
「你呢?你以前最是执着,什么都不肯放手的。」
是不是握得太紧,才发现掌心什么都没有?
丁鑫也凝视着敖逸的双眼。
那双星眸已不在是往日神采飞扬的样子了,其中有太多太深沉的忧伤。
他们忽然意识到,十年了,十年来他们第一次如此看着彼此,如此认真的端详。
彷佛可以看穿彼此十年来的风霜。
丁鑫看着敖逸的眼睛,那双乌黑却又藏着星辰的双眼,在那片星辰下,白茫茫的大地,孤零零的伫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丁鑫感到心如椎刺般疼痛。
十年,丁鑫还是丁鑫,敖逸却不是当年的小龙王了。
他垂下眼帘,「十年了,你就不曾想过放下吗?」
「没有。」
丁鑫再次抬起眼睛,看着眼前棱角分明的脸庞。
丁鑫记得这个小师弟以前最是贪吃,小时候脸圆呼呼的,自已总笑着叫他球儿,有一次嘴馋,想溜下山买糖吃,缠着自己陪他去,自己没胆儿,二师兄却陪他下山买糖吃了。
「球儿,球儿」丁鑫喃喃念着。
「你也还记得。」
「我记得,但我还是放下了太多的事。」
「我没有选择。」丁鑫没有说出口
敖逸也没又回答
「你有没有像过,这儿发生的事,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后,终究会被遗忘,没有人记得。」
「就像不曾发生过一样。」这句话丁鑫还是没说出口
敖逸站了起来,缓缓的转过身去。
「我记得,所以我才能活着,忘记,那是以后的事了。」
「我又何尝不希望能马上忘了?只是我答应过的。」敖逸心道。
敖逸没听到丁鑫的回答,但他可以确定,那双深邃的桃花眼,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背影。
「聪明如你,也终究猜不到我的心思,就像我猜不到二哥在想什么……」「也许我们一起练武、一起长大,但终究是太不一样的人,或许齐二哥是懂得,贪狼懂得破军,并不是太奇怪的事。」敖逸心里想着,他也不太懂自己在想什么,他听从小就听北斗七星的故事,等长大了些,他才知道,原来北斗七星还有另一个名字,齐二哥是贪狼,三师兄叫破军,自己则是巨门,这个名字没两位师兄好听呢!
敖逸抬起头,从窗棂向外望去,乌沉沉的天空,一轮皎皎的明月,缀着几颗星星,他总是记不得除了北斗七星以外星辰的名字,但他记得,小时候师父曾说,「杀破狼」的命格注定一生漂泊、大起大落。「七杀、破军、贪狼」,还有个七杀星呢!这个人杀了皓子师兄及两位陈师弟,而齐二哥报了仇,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至于自己是什么样的命格,敖逸从不在意,人的一生,江湖上舔血的日子,又岂是几颗星辰所能决定的?
然而当贪狼选择了巨门,选择了自己,便注定了一生的漂泊,自己的命,不再是一个人的了。
敖逸缓缓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那柄剑……」「麒麟剑给阿泗吧……二哥以前最疼他,再说……他已经什么都给我了。」
敖逸缓缓的踱下楼梯,走没几步,却听得丁鑫唱起歌来,这歌儿他是很熟悉的,他曾他玉笛吹过,胡琴奏过,却好似第一次听见它的歌词。
不对……,他是听人唱过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好似是个中秋的夜晚,那天晚上,喝得有些醉了,蒙眬间,齐二哥好像唱了这么一首歌,跟丁鑫唱的一模一样。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那晚齐二哥唱的是什么曲调,敖逸已经全然记不起了,他多希望能唤醒多一丝的记忆,但他知道,那天的歌,不像丁师兄唱得如此凄凉。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敖逸想起了他的外号,「小龙王」,龙王之子。
那是因为他姓敖,使着柄白龙剑,齐二哥这么喊他,后来师兄弟都跟着这么叫了。
就连他后来闯荡江湖,也还是用这个外号。
直到那大雪纷飞的一夜。
敖逸清楚的知道下一句词儿,师父曾教过的。
他突然感到莫名的慌张,即使面对人面夜叉,七杀星绝技的传人,也不曾有过如此的感觉。
敖逸想要离开,或许是用那「孤鸿雁影」的绝顶轻功,但他终究没动。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丁鑫的声音很低,唱到最后已几不可闻。
一阵沉寂。
敖逸伫在楼梯间,楼上再无声响。
过了很久很久,敖逸终究轻轻的下了楼梯。
轻轻的,没有一点声响,这对敖逸来说并不是件难事。
「我终究不及他」敖逸心想,那人的轻功高到在雪地不留下一丝痕迹。
敖逸步离小楼,来到了中庭,月光洒在青石地板上,彷佛结了一层霜。
中庭的柏树旁站着个人,一袭白衫,仰着头,彷佛入定般。
「阿泗!」敖逸轻轻唤到。
「师兄。」阿泗缓缓转过身来,俯首行礼。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呢?」
阿泗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敖逸看着陈泗旭,这身白衫,他一路上不敢正眼相看。
一模一样。
「阿泗……别像你齐哥哥一样,也别像我一样。」
阿泗抬起头,一片枯叶缓缓落下,偌大的庭院再无第二个人影。
尾声
敖逸靠在摘月楼顶楼得小几,小几上整齐的摆着几瓶酒,还有两只杯子,一只还剩着点残酒,一只却从来没动过。
已经是丑时了,天空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敖逸忽地觉得有些冷,缓缓的站起身来,又忽地愣住了。
他看到了一袭白衫。
不是阿泗。
那人和阿泗一般清癯,却又高了些,白了一些。
「齐二哥。」
那人转过身来,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眼睛却又有一丝责备。
「天冷了,怎么地不多穿衣服,真当自己内功很行么?」
「二哥。」
齐麟将白色的皮袄脱下来,抖去肩上的雪花,披在敖逸的身上。
「哥。」
「小逸,你看,下雪了。」
敖逸靠着齐麟的肩头,他可以感觉到齐麟的体温和心跳。
「是啊!跟十年前一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