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南美长什么样,平面的、立体的,纸质的、电子的,世界的、南美的地图都能告诉我,南美长什么样。可是,我还是要问,南美长什么样?基于我读过大部分马尔克斯的小说、几本略萨的小说以及一本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的小说《俄罗斯套娃》之后。南美究竟是一块什么样的大陆,才能滋养出如上所述三位想象力奇幻得叫人惊诧的作家?
单说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更确切地,单说他的短篇小说集《俄罗斯套娃》。
卡萨雷斯的想象到底有多奇幻?且来看看收入《俄罗斯套娃》的一篇极短的短篇小说《在水下》。
弗洛拉的叔叔吉韦特医生在鲑鱼体内找到了青春之泉,能帮助失去性能力的人类恢复能让人欲仙欲死的功能。弗洛拉的男友、画家兰达佐正为自身出现这个问题发愁呢,就愿意配合医生将其在鲑鱼体内找到的青春之泉移植到自己身上。结果,兰达佐的肺萎缩得无法呼吸,身上开始长出鳞片,他只好跃入霁涟湖里以求活着。到霁涟湖畔休养的“我”曾经搅动起弗洛拉的芳心,但她不能放弃对画家的爱,也让叔叔将生命之泉移植给了她后跳入湖里与画家双双幸福地生活在水下。
爱情是老套的,《在水下》的魅力在于一种想象:将鲑鱼的生命之泉移植给人类。这种莫须有的医学发现,由文学家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臆造出来装饰给一篇爱情小说,一个老套的爱情故事瞬间变了成色,从脚踏实地腾飞至云泥之间的悬浮层中。悬浮是暂时的,落地或者升空才是永恒的,小说的结尾处。“我就看到弗洛拉和兰达佐依偎在一起,在水下,朝我微笑、挥手,频频致意,似乎是幸福欢愉的”,无疑,卡萨雷斯用一种臆想出来的辅助剂,将爱情送到了天上人间,每一个《在水下》的读者阅读至此会不会片刻愣怔后且惊且喜?反正,那种惊喜夹缠的情绪伴随我读完《在水下》后的好几天。
《在水下》是一个至下而上的爱情故事。《俄罗斯套娃》则反其道而行之。
玛塞拉带着仅有的一点钱来到法国一个温泉疗养地是想“吊”到富家女从此不用殚精竭虑也能荣华富贵的,他在王宫旅馆那死了丈夫的老板娘的帮助下成功了,与当地乃至法国都赫赫有名的富商的女儿夏黛谈起了爱情。知道自己的处境,玛塞拉对夏黛的话恨不能百分之二百地言听计从,夏黛是环保主义者联,为了给出足够的证据反对父亲工厂继续生产,夏黛打算让玛塞拉与一位动物学家、一位植物学家一起潜到湖底提取水样。湖底的大水怪瞬间吞食了动物学家和植物学家,唯有玛塞拉侥幸逃脱——爱情应该是囊中之物了吧?那样完成的《俄罗斯套娃》就不是卡萨雷斯或者说就不是南美作家的套路了——幸存下来的玛塞拉浮上水面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夏黛了,人家迅速转向,成了父亲产业的继承人,幸亏,王宫旅馆的寡妇曾经告诉过玛塞拉,俄罗斯套娃好就好在,外面那个大娃娃坏了,还有里面的小娃娃,玛塞拉成了王宫旅馆的老板……
太有意思了,不是吗?水下的爱情能天长地久,出了水的爱情灰飞烟灭。我们可以猜测,在阿道夫·比奥伊·卡萨雷斯的辞典里,“水”究竟承担着什么样的意象,可是,对《俄罗斯套娃》的读者而言,我们折服的,是他为了将爱情故事调动起来的无极限的想象:鲑鱼体内的青春之泉和湖底的大水怪。这种叫人惊厥的想象,无法不让人问道:南美究竟长什么样?叫人不忍释卷的是,这样的想象以各种形态流布在整一本《俄罗斯套娃》里,《劳奇的会晤》《加图》《航海者返乡》《我们的旅行》等等,都值得我们一读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