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医院安静下来,没有了白天的摩肩接踵,看不见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也听不到悲悲切切的叹哭声了。
这样一个万籁俱寂的夜晚,在医院还是很难得。自打常国住院,乐乐来医院陪爸爸的那天起,时常会听到刺耳的嚎啕大哭声,有时在白天,有时在午夜,有时在凌晨,那撕心裂肺的悲怆声让常乐心有余悸,第一次听到哭声时,他忍不住跑出去,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重症监护室推出一位已逝的中年女人,旁边的女孩看上去十多岁的样子,拽着病床不肯放手,“妈妈,求你别扔下我!”女孩哭喊着。身旁的中年男子,像似女孩的爸爸,他哽咽着把女孩紧紧抱在怀里。
这个世界少了一个女人,没有任何变化。而这个家庭少了这个女人,意味着女儿没有了妈妈,男人没有了妻子。简直是灭顶之灾。
看着那个未成年就失去母亲的女孩,常乐泪湿了眼眶。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也是生与死的一个节点,是天堂与人间的驿站。
几乎每天都有在医院离世的人。没有老少,没有贫富,没有阶层,走时都是一具赤裸裸的肉体,在亲人不舍的泪流之下开启天堂之路。
“所以,人总有一天要离开,无论你愿意不愿意,自然规律无人能更改。”乐乐触景生情又感叹道,“既然谁都不能活着离开,那就应该好好珍惜现在。”
夜已深,同病房的几个患者打着鼾声睡的正香,常乐想抓住这个难得清静的夜晚捞回一觉,便早早为爸爸打理好一切,看着他入睡后,才在旁边的椅子上躺了下来。
闭上眼睛,常乐却难以入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半个月以来在医院看到的生离死别,一帧一帧的画面涌入脑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人间疾苦。他听到、也看到了有的人只是活着就已太难,还有什么质量可言?健康地活着就是幸福。
只有身陷病榻的人才知腰缠万贯不如健康相伴。有一个好身体,才有机会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欢做的事,给你爱的人最好的爱。没有了健康,一切都是虚妄。
睁开眼睛,常乐看了看爸爸苍白的面色,气若游丝的呼吸,感到有一种莫名的悲哀在周身缠绕。假如爸爸撑不过这一关,等待这个家的就是天人永隔。
没有了丈夫的妻子,没有爸爸的儿子,生活将如何继续?乐乐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机会能陪爸爸一直到老。望着病房的天花板,乐乐明白,当下最重要的是把握好每一天,即使身在医院,他也要让爸爸开心快乐。
又一个明媚的早上,乐乐费力睁开双眼时,爸爸早已在走廊溜达好一会儿了,“醒啦?再多睡会儿吧!这么长时间也没睡个好觉。”爸爸看着半睁着眼睛的乐乐心疼地说。
“没事,我年轻精力充沛,睡一会儿就解决问题。”乐乐说:“爸爸,下次醒了,记得叫我,我不放心你一个人行动,”
“我好多了,溜达溜达舒展一下筋骨,要不都躺傻啦。”常国唠叨着自顾自坐在了床上。
常乐出去洗漱完了正打算给爸爸打盆温水洗脸时,发现爸爸正斜侧着身体歪倒在床上。他仍下水盆,扑到床边,爸爸像似睡着了,没有了声音。常乐大吃一惊,扶起爸爸叫喊着,“医生!医生!!”
常国被推进了抢救室,等在门外的乐乐心里苦不堪言,以他的常识推测,爸爸的坏细泡肯定转移到了其它部位,影响到了他的肝肾等器官才导致的昏迷,如果坏细胞已经扩散,那治愈的概率就太低太低。
从第一次手术到第二次进抢救室,乐乐都没有告诉妈妈。这种担惊受怕,他一人承受就行了,更何况妈妈现在还在养伤呢。
这样的等待是煎熬,是集焦虑、担心、害怕于一身的煎熬。每分每秒都像似有一把剑刺在心上,不深不浅却疼的难捱。
常乐在抢救室门外徘徊者,因睡眠不足而凸起的眼泡毫无生气地趴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这半个多月以来,老天像是把之前乐乐没有经历过的事一下子全部抛给了他,没给他一点的心里准备。就像爸爸生病,妈妈摔伤,医院里的生离死别,一次又一次的提心吊胆,让他深深感受到了活着的不易。
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满脸疲惫的医生走出来,看着焦急的乐乐说“你爸爸的病有些棘手,坏细泡已扩散至肝部,情况不容乐观,下一步要化疗才能缓解病情加重。”
“化疗?”乐乐彻底蒙了。化疗意味着加重的病情难以控制,即使化疗杀死了体内的坏细胞,但也会破坏体内的健康细胞,扰乱免疫系统,造成体质下降。
“还有别的治疗方案么?”他问医生“化疗最理想的结果是什么?”
“任何一个医生都不能给患者家属承诺,治疗结果要看患者病情进展和个人体质,目前化疗是延缓生命最可行的办法了。”医生无奈又无力的说。
“化疗……延缓……”这四个字在乐乐的脑海中盘旋,他仿佛看到了世界的尽头。那个他与天堂之间的一堵墙就要轰然倒塌,他想拼尽全力守住这道为他遮风挡雨二十多年的墙体,哪怕只能多陪伴一分一秒,他也要守护到最后。
常国在医生的抢救下,昏迷了数小时后睁开了眼睛,他感到从未有过的疲乏,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看见搭在床边的儿子问:“我刚刚是不是睡着了?”“是啊,睡了十多个小时了,饿了吧?”乐乐看着爸爸,眼里闪过一丝不安,想借由出去打饭,逃离老爸的视线。
“饿?一点都没有感到饿,就是有点乏,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常国嘀咕着又闭上眼睛。
常乐走出了房间,来到走廊的尽头,还是无尽的忧虑。他该怎么告诉爸爸医生的治疗方案呢?总得有一个渗透过程吧,不然一下子就化疗了,爸爸难以接受啊!与其瞒着爸爸,不如实话实说,这次毕竟不同于上次。上次是第一次手术,总有“侥幸”心理。这次要快点和爸爸商量一下,不然耽误了治疗佳期也是很麻烦的事。
性格所致,乐乐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做了一个决定,把病情告诉爸爸,他需要爸爸的配合才能达到顺利治疗的目的。他想让病情由他一个人的秘密变成两个人的约定。说服爸爸和自己一道战胜病魔,让他有机会陪着爸爸一直走下去。
尹君在乐乐姑姑的照顾下,腕部恢复的挺好,人也胖了一圈。这不嚷着让乐乐姑姑陪她来医院看看常国。姑姑说怎么也得等到你把石膏卸掉不用托架再去医院,免得常国惦记。可尹君像不放心似的说,“我都没事了,不知道常国在医院恢复的咋样?”
姑姑说:“有儿子在呢,有啥不放心的?你可以给乐乐打电话啊!”想想也是,儿子陪着爸爸,她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呢?一想到儿子,尹君就高兴的合不拢嘴,心里的踏实感爆棚。儿子就像是一个救星,在家里最需要他的时候,从天而降,力挽狂澜,尽显大将风度。
当这员大将走到常国床前,想来一场父子之间毫无保留的对话时,他发现父亲的眼睛如电子屏幕一样循环播放着一条信息:“我知道病情。”
“爸爸……”父子四目相对,乐乐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