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曾想过一个问题,”他缓缓说道,“那种可以称之为理想的幸福,是否有什么隐含的前提条件?”
“你具体指什么?”我觉得他问得太过抽象。
“就是……”他想了想,“你看,女人都曾幻想过会遇到一位白马王子,男人也曾幻想过会遇到一位白雪公主——他们在年轻的时候,把拥有一位完美对象视为理想,尽管他们通常会慢慢意识到,那只不过是个幻想,又或者,即便遇到了心中的完美对象,却并不被其所青睐。”
“但假如……”他接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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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极暗的房子。
静,极静的周遭。
夜里的喧嚣与宁静一同涌进这个小区,喧嚣渐渐力竭,死在了半路;惟宁静,如理所当然的东西,毫不费力地辐射开来,递送到每一个装潢堂丽的房子里——那里边有人还是无人都没有关系,无人自然最好,但即便有人,也总会慢慢沉默下来,终又回归到平静的状态。
而此时陈辉房子里如此宁静的原因,则是前者——里边空无一人。
卧室未拉紧的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几缕光线,是这房子里的唯一光源。
它一直延伸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你可以从光线中,轻而易举地看见漂浮着的灰白色尘埃;当然,你也可以看到,就在光线的尽头,那个沙发上,被人随意摆放了一件西装和一条西裤——这可决不是件寻常的事情。
陈辉总是很在意他的西装。
他每次回家后,若身上穿的是西装,那么接下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西服一点一点地褪下,然后用一系列复杂而轻柔的动作,将其折叠成无褶皱的四方块,放到衣柜的最上层,然后,他才会念及放松或其他的事情。
这一套流程似乎都已成了他穿西装的日子里,神经由紧绷转向放松的某种仪式,即便有时他会因应酬而搞得酩酊大醉地回家,那也得是在将这一套流程完整做完之后,才敢倒在床上,放心地不省人事!
但那西装如今却以扭曲的姿势,被扔到了沙发,搭在了一个靠垫上,那靠垫上的褶皱,纵横林立,就像干旱到开裂的土地——在这个总是很宁静的房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这套一直养尊处优的西装受此劫难?
“叮叮咚。”
宁静的屋子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开锁的声音,门打开,原来是路凤凰回到家,走了进来。
她的脸颊酡红,两只动人的眼眸里,隐隐盖上了一层水雾,朦胧迷离。
她看着前方却又像在想着事情,脸上还挂着一丝傻笑——看样子,夜里的冷风并未将她微醺的状态吹醒,抑或是她喝得实在太醉,而这,已经是减缓后的样子了?
不,那决不可能!
路凤凰从大学毕业到今天之前,都从未真正地醉过——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说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因而没有人会用酒来为难她;又比如说她的酒量其实很好;再比如说,她真的是一位装醉的好手……
而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讨厌喝酒。
酒苦涩,她自觉已经尝尽了苦涩,自然不需要在味觉上重温——这或许还能用类似于“人生苦多”的理由来忍受;可她更忍受不了的,是酒带给她的脆弱——当她愈加酒醉,她便愈加能发觉到自己的脆弱,随之在内心深处,她便愈发想要依靠些什么。
但她却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而她上一次酒醉的时候,还是在大学时候的一个舞会上。
当时,她把这份难以忍受的脆弱,依靠在了陈辉的身上——可你看,这六年多的时间已经证明,陈辉其实并不可靠;而今天,她决定将这份脆弱依靠在自己身上,但那可靠吗?或许也只能用另一个六年来证明了。
因此她极讨厌喝酒——它会让人做些似是而非的决定,然后用像六年这么长的时间来证明决定的愚蠢,但人生有几个六年?青春又有几个六年?
路凤凰提着包,摇摇晃晃地走进了客厅。
当她看到沙发上的西装时,不禁一愣,可三秒后,她昏沉的脑袋里,就又在疑惑为什么会在沙发前愣住了。
她摇摇头,随手便把包扔到了沙发上,正落在西装的衣领上,然后压着西装,滑到了衣摆处停下,发出了些奇异的声音,就像人喉咙干哑时的嘶吼声。
之后,路凤凰便往卧室走去,用类似于撞的姿势冲开了门,然后“咚”的一声,砸在了床上,两只脚将高跟鞋甩掉,左扭右扭地拱进被窝,没多久,就呼呼睡下了。
天呐!原来她是真的醉了。
……
又过了不知多久,这个房子的门再一次被打开。
而这次进来的,是一个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男人——陈辉,他穿着简单的运动服,在跑完十多公里后回来了。
没错,他在同卢晓祯共进完晚餐,回到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了运动服,到户外跑步锻炼——他要庆祝一下今天他在人生路上又迈进了一步;而除了健身,他便想不出任何其它的娱乐活动了——这已成了他回家后的习惯。
而至于他迈进的这一步,到底通向何方?
他猜测应该是快乐。
因为他现在就很快乐,而快乐的尽头,除了更为快乐——那或许可以用类似于“幸福”、“美好”等其他更高级的词汇来形容——还可能是什么呢?
陈辉走到沙发前,看到了他的西装和压在上面的手包,才记起来他忘了把西装叠好,再放进橱柜。
他耸了耸肩,心想:这有什么关系呢?
然后,他就满不在乎地走开了。
他走到卧室,打开衣柜,找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便转身去到浴室里冲洗。
这期间,他当然看见了床上醉醺醺的路凤凰,不过,他只是皱了皱眉,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做了个决定,便没再管她。
他决定今天晚上就睡沙发。
他可不想跟一个满身酒气的女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况且,他也受够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他的后背最近不知怎么,老是隐隐作痛;他怀疑就是那张床的问题——他读过这方面的文章,文章上说,软床无法给人良好的支撑,因而会损害脊柱,引起背痛。
他自然也毫不诧异,为何在睡了六年多软床后的现在,才感觉到间歇性的背痛。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看,当千里之堤并未溃堤的时候,你其实很难察觉到问题的所在——当人惊叹于堤坝千里的宏伟时,谁还会在意堤坝上微不足道的小蚂蚁呢?
腾腾的白色水气从浴室门底的缝隙,不甘心地钻了出来,逸散在空中,眨眼间便消失不见,伴着浴室门内,传出来的“哗哗”流水声的舒爽呻吟声,便好像某种矛盾的真实——虽然同处一个地方,有的人享受,有的人却想要逃离。
不多时,陈辉便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穿着浴袍,满脸的放松与满足,他的脸被热气刺激,因而变得红通通的,仿佛一个正熟的苹果。
他坐到沙发上,感受着无边的疲惫涌进骨髓,但他一想到今天与卢晓祯发生的一切,他的神经便持续兴奋着,就像紧绷的弦,稍一拨弄,便会用极为持久的颤动,来给予他一波又一波的快感。
这种身体的疲惫与神经的兴奋,仿佛水与火的碰撞,陡然迸发出来,竟似乎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令他有些痴迷起来,同时,也给予了他更多的灵感。
因此,当他不知不觉间,把眼帘一点点盖死的某一刻,忽地圆睁开来,“咚咚”地快步走到书房,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了一个黑色本子。
他在那首一直未完成的诗的下面,补充了两句:
“
那是
一团火,一道电,一声雷!
炙热到燃烧,刺目到灼魂,惊动到战栗!
融化了腐朽,普耀了麻木,震颤了精神!
那是剑般的欲,是刀般的怒,
那是燃烧成烬的黑,是以血作画的红。
”
这首诗仍旧没有写完,但陈辉却远比上次写时,更为确信着,自己一定会将它完成,而且也相信着,其必是篇惊世之作——那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接着,他便像不知疲倦的机器,又开始动笔记录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从早晨他充满期待的醒来开始……
他就这般写着,一直写到了凌晨两三点,最后在不知哪一刻,头忽然重重地锤了下去,“呼呼”地睡着了。
后来,他关于这一夜,他洗完澡后的大部分记忆都很模糊,唯有两点记得尤为清楚。
其一,就是他补充的两句诗;而其二,便是他终于想好了他正写着的作品的名字——男人梦。
哦,你难道能否认,像卢晓祯这样,关心着男人、奉献着男人、拯救着男人的女人,不正是男人的梦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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