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辞职回来,果然如母亲所说的那样,不是为我们回来的,完全是为村民回来的。父亲所有的心思都在村里,划算着怎样把贫穷的村子变个样儿。建砖瓦厂,上柴油机带动的钢磨坊,整天忙的不着家。
母亲的事情不仅一点儿没少,还多了好多。62年刚能吃上饭,父亲当了村支书,公社干部不定时的来村里看看,来了得吃饭。刚捧上饭碗的村民谁也不愿管饭,父亲常常不和母亲打招呼,就把人带回家了。
母亲到生产队干一上午活,回到家鸡呀狗呀的都围上来,顾不上它们,赶紧忙中午饭。还没做好,来吃饭的了。有外人不能糊弄,至少得炒个菜。每当这时候我不知道母亲怎么想,估计心里一定不痛快,面儿上还得应当着, 父亲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不做饭,不知道母亲的为难加我。
这事儿尽管闹心,但与住处比起来都不算事儿了。母亲心里最最主要的问题是住处,一家5口睡在一铺炕上,不用说翻身,平躺着也拥挤。我就成了打流落的,有时去太奶奶家,有时去孤拐三奶奶家,睡无定处。
盖房子,盖上一栋四间的新房子成了母亲努力的最主要的目标。说说容易,做起来太难。钱在哪里? 父亲退职带回来没几个钱。 盖房子得买木料,买砖瓦,石灰,水泥 等等,哪样少了钱也拿不回来。还有吃的呢,盖房子的泥瓦匠、木匠、帮工的都要管饭,粮食在哪里?刚能吃上地瓜,地瓜干儿,玉米饼子都稀罕,根本没东西伺候大工和小工。
不盖房子行吗?儿女一天天长大,两间房子转不开个腚,必须盖房子了。
母亲的织布机早晚又响起来了,没有棉花纺线,找人买线绳。三股线的细线绳,先缠成一个线球,扯出一定长度的线段,再把线球上的一端用针固定住,把扯出来的线分成三股,三个人一人一股,每人把自己手里的一股再缠成球。三个人同时缠自己手里的线,线球被扯拉的不停转动,个人手里的线便不会打结。我们称这为破线。一截线绳破完,再从线球上扯开一截继续破,直到把一个线球分完。
破开的三股线,每一股有十几根细线,把这一股线的两头分别用一根线扎紧,在外边儿找两棵树,把两根线头分别捆在两棵树上。从中抽出单根线头,手里拿着圆箩圈边走边缠线,从这头走到那头,这一根线就缠完了。再抽出一根线与刚才的那根接在一起。
这个接头儿是有一定技巧的,疙瘩大了织布的时候梭子和杼都过不去,接的不结实,签机、刷机时断头儿很麻烦。必须按照母亲的方法打结,为了学这个结儿,我被母亲骂的哭了好几次。
帮母亲买线绳最多的是修理柴油机的宮叔叔,他是县农机部门的。磨房的机器出了故障都是他来修,来了就在我家吃饭。他看母亲织布不容易,便想办法帮母亲买线绳, 还把自己节省的新线手套也带来了, 让母亲拆了织布用。
记得那时候可真忙啊。我的空余时间不是帮母亲破线绳,就是把破好的线绳的线做成穗子。作穗子也是有技巧,松了不行,紧了也不行。这穗子是要放进梭子里,做纬线用的。
白天生产队的活儿不能不做。吃完晚饭母亲就坐到织布机上,织到很晚。早上又早早起来织上一阵。织布机的嘎嗒声, 透过后窗传到街上, 门口的人路过的人也都知道,老杨真是忙啊。
织好的布拿到集上去卖,这时走村串户的染匠和货郎几乎没有了,只能自己赶集卖,母亲织的布密实,好卖。
织布卖布是攒钱。还要攒粮食。那几年我们家是地瓜,地瓜干儿当主食吃,偶尔吃顿玉米饼子和面条。
为了母亲的大工程,全家人都跟着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