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末,已入秋,李家大宅里张灯结彩,热闹不同平日,和这巴州城里的秋意寂寂有些格格不入。李逸在东厢房里坐着,看不出情绪的眼眸望着院里的小荷塘,雨点踏着石板路,这声响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哦,或是雨神来了吧。”李逸眼里闪过一丝稍瞬即逝的清凉,喃喃道。今日里这番忙碌景象,便是为眼前这位李家二公子的大婚而费的一番周章。李家,在巴州城里已历五代,年岁久,且是书香世家,算得上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既是名门望族,大门深闭后,总是挂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淡泊。可这番瘦雨中,却是有秋风来袭之意。
宅里忙进忙出,后巷却只是亮着孤灯,也不闻狗吠。陆依依站在巷头,望着仅隔一墙的大红灯笼,那红灯笼已被抚去过灰尘,也只是锈迹斑斑的灯骨能透出些许年岁。终归还是回来了,离开了六年,曾以为和这里的一切会永无瓜葛,再无牵连。可,该是有个了结了,已时日已久,已不能再晚。
“二哥,母亲叫你去早些洗漱更衣。”李茉站在门柱旁唤着李逸。
“是茉儿啊,母亲可真是懂心思。来,陪二哥说会儿话。”李逸这么说着,一边已拉了窗边竹椅在门前。李茉没回话,却是坐下了。
“茉儿,若是我今日遂了大家的愿,欢喜的大婚了,你说,这一切便会平静下来吗?”李逸问道。
“二哥,你也知,这也是遂了你自己的愿,你总说珍惜眼前之人,如今你的眼前之人,是怀有你骨血,心心念念要嫁给你的未来妻子,郁家佩姐姐,你明白,她并没有什么过错,也不曾怨过你丝毫。”这番说辞,像是掂量已久后的一气呵成。李茉说完这番话,不由得放松了一直捏着衣襟的手。
“是啊,你佩姐姐不曾怨过我,怨我的人已不在了,可我却宁愿她还在,哪怕她一辈子怨我恨我,我也认了,我宁愿... ” 李逸硬生生的掐断了后面还未说完的话,原本把玩着书案笔砚的手直直地落下,像是一分也不敢再触碰,他理了理领口,对坐在竹椅上的李茉说:“好了,我这就去,你去回母亲,让她无需多虑。”说完便朝内院走去。
李茉看着李逸远去的身影,双肩似有微微的颤动,只是一瞬后又恢复了该有的硬朗,缓缓的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二哥,不要怪我的这番狠话,我只是愿你好,愿你和她都好。”李茉叹了口气,搬着竹椅进了屋子,
“梁河三月,望柳,依依。”
书案的宣纸上留着未干的墨迹,落款是一一。而旁边被埋在一大堆草纸里的青绿色笔台,本应该支离破碎躺在土里,却是被人强的黏贴成原来的样子,分不清到底是碎着,还是又完整了。李茉记得,这正是李逸刚刚仓促间放下的。真真是造化弄人,李茉伸手拿了宣纸整齐地叠了,末了和那笔台一块儿包在自己的手帕里,随身带走了。“依依,不要怪我,今时今日,这些东西自然是留不得的。”李茉如此想着时,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陆老先生眼睛胀红着,可左右手被管家和大哥架着,已无反抗之力,嘴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有些听不真切。来到前院,大厅里呈现的这一副画面,着实让李茉有点遂不及防。
“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大哥你又为何要拦着先生?”李茉惊呼道。
“妹妹你可别多管,这老糊涂今日不知在哪里喝多了酒,跑到爷爷面前口出狂言,这才被我们抓住,打算扔出去。”李信气喘吁吁的对着李茉喊道。
“无论如何,陆先生是我们的长辈,更是师表,大哥你这样成何体统?赶紧放下陆先生吧。”李茉急急地冲上前去,想要挽回点什么。
“茉儿,你过来。”李家老爷的身影徐徐出现在大厅,用刚韧不失威严的声音呵道。
李茉只得退到一旁,萋萋的应了一声:“父亲。”
“陆老先生,我李家素来待你不薄,我儿娶妻向你府上送去请帖,乃是为了同乐。你此番来我府上,满嘴的忘恩负义,谁忘了恩,又负了谁的义?日下,这李家是我当家理事,何苦去闹我那久卧病床的老父亲,你有什么话尽管说来,我这便洗耳恭听。”李淩说完,摆了摆手,适意李信二人松手。
这边的李信虽是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的松手了。
“好你个李淩,你李家轮到你当家了就不顾礼义廉耻了吗?我与你父亲,那是忘逆之交,岂是你等小儿能知晓的情谊。我去闹他,是为了让他看看今日李宅这一番好光景,好让我老哥哥早登极乐,不在这破宅子里再沾染浊气。”陆老爷子被松了肩膀,也顾不着喘气,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
“陆老先生这是何故?我李宅今日却是一番好光景,父亲大人他看到应该是甚是欢喜才对?你这口口声声的极乐、浊气,未免有些话语唐突吧?”李淩显然是已动怒火,可还是不紧不慢的回着话。
“好光景,哈哈哈哈,你是说勾结外敌,弃节卖国的好光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肮脏伎俩,老头子人老了心亮着呢?药仓里的药材,眼看便是深冬,你是要留给黄鼠狼做冬粮吗?郝司令那种官宦纨绔,何时关心过民生疾苦,你倒好,你老父亲还没闭眼呢,我们这些老东西也还喘着一口气,哪容得下你在这里欺世盗名?”陆老爷子见李淩端端的坐着,便更是怒火中烧,干脆不吐不快。
“陆老先生,我敬你是先生,可你别真自以为自己是先生,药不可乱吃,话也是不能乱说的,今日我儿大喜,暂谅你酒后失言,权当没听见你说过什么。你既来了我内院,就当你今日是为贺喜而来,管家,好好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