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读《史铁生精选集》

《插队的故事》25

冬天，我回到北京。母亲乐得不行，继而又落泪。我把一年的所见所闻向来看我的人讲个不停，自我感觉像个历险归来的英雄。听的人都惊讶，都感动，都叹气，最后又都认为我长大了。白天，剩我一个人在家，站在阳台上，看见上班的人潮，看见下班的车流，看见退休的老人带着孙子在冬阳下散步，心想天底下确平不只有一个世界…71

（离开清平湾，回到北京，站到自家阳台上，我“看见上班的人潮，看见下班的车流，看见退休的老人带着孙子在冬阳下散步”…

而在距离北京几千里的清平湾：吃上一顿饺子，惹得猫狗猪都来围观；看一场电影，需要两个壮汉轮流“蹬自行车”发电；栓儿凭自己的手艺出去揽活，被抓进县大牢；在山坡放羊的怀月儿苦恼不已，因为丢了买本子的几角钱…

同一个地球上，相同的时空里，人与人的际遇和命运竟如此迥异。

而促使我思考且强烈吸引着我的，是这种现象的另一面：同一个地球上，相同的时空里，一个人与另一人的经历和命运会不会相似甚至相同呢？

想到这个问题的瞬间，挤进我脑袋的，是曾经看过的一个理论：世界是平的。待查找资料后发现，它是针对经济领域特别是全球化提出的，与自己思考的问题相距甚远。

接着，自己便重新梳理这个问题：一个人——比如说自己，与另一个人——比如说他或她，我们的经历和命运相似甚至相同——这不就是平行吗？！世界是平行的！平行世界！推理到这，自己的内心一阵狂喜，赶紧查相关资料。

别说，还真有“平行世界说”这一理论，它又叫“平行宇宙说”，“指的是一种在物理学里尚未被证实的理论，根据这种理论，在我们的宇宙之外，很可能还存在着其他的宇宙，而这些宇宙是宇宙的可能状态的一种反应，这些宇宙可能其基本物理常数和我们所认知的宇宙相同，也可能不同”——两个“也可能不同”的宇宙，这不正是在自家阳台上，“我”看到的北京与“我”曾经历的清平湾吗？

当然，我感兴趣的还是它的“相同”：是否有另一个你正在阅读和本文完全一样的一篇文章？那个家伙并非你自己，却生活在一个有着云雾缭绕的高山、一望无际的原野、喧嚣嘈杂的城市，和其它7颗行星一同围绕一颗恒星旋转，并且也叫做“地球”的行星上？他（她）一生的经历和你每秒钟都相同。然而，也许她此刻正准备放下这篇文章，而你却打算看下去。

读到这，我已经很确信，这正是我要找的——稍微的不同是地点上的差异：它认为在另一个“地球”上，而我思考的是在同一个地球上，一个人与另一人的经历和命运会不会相似甚至相同？现在看，答案极有可能是肯定的。

这好像又回到了之前曾探讨过的一个问题，也就是默契，或心灵相通的问题。而我也一直深信，默契这个东西是存在的，而在某个瞬间，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心也有可能是相通的。

比如晨跑时，虽然多数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孤独前行，但偶尔也会碰到一些同路人——挥汗如雨但脚步稳健的小伙子，听着歌步履轻盈的姑娘，甚至是满头白发但精神矍铄的老者。即使是迎面跑来，我们也几乎不说话，最多看一眼，也随即擦肩而过，以后也很少会再碰到…但是，对他们，包括其他坚持健身锻炼的人，我都是由衷地心生敬意的，因为自己知道跑步时的那份孤独，也经历过无数次起床和再睡一会之间的挣扎。

除了敬佩，还有那种无需太多言语的意会和默契。记得有一次晨跑，自己正沿着徽州大道，由北向南往回跑。那时，路上没什么人，在快到一个路口时，拐进来一位跑步的老人，一身运动上衣和运动短裤，隐约看到右手上还缠着一条毛巾，整个人精神劲十足，应该是刚从家出来。

由于自己是往回跑，虽然徽州大道绿化很好，但无心赏风景，多少还感觉到有些疲惫，汗也不由自主地流，经过老人身旁时，自己下意识地把脑袋向右侧了一下，同时耸起右肩，用肩膀的衣物，快速蹭了一下即将流到眼角的汗，擦汗的同时深吸了一口气…这时，刚好和老人擦肩而过，我听到了一句低沉而有力的“加油”。由于跑步时不能忽然停下，我连忙放慢了脚步，向左后方侧着身子，当我回头时，我看到了老人左手竖起的大拇指…

而至始至终，老人都没有回头，所以，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老人的模样，但那句“加油”和那个手势，直到现在，我还记得。

这种平行世界下的默契和心灵相通，可能随时都会发生，比如此刻，我在写这篇文章，自己只是简单地想了一下思路，题目都没有起好，甚至文章什么时候结尾，怎么结尾，自己都不清楚…是否也会有一个人，在世界的某个地方，这个人也在写着类似的一篇文章，或思考着类似的问题，而我们并不认识，但却在做着类似甚至相同的事情。

这种隐秘且只可意会的快乐，又像此刻在读这篇文章的你，我们可能熟识，也可能并不认识，但是，此刻或曾经，在你读到某些文字时，如若你也偶尔轻叹“我也是这么想的”，就在那一刻，我们不再陌生，多少还有些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