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那一代人的奋斗,最能代表改革开放四十年里小人物的生存状况,他们把自己最好的三十年贡献给了高速发展中的祖国。
来时是血肉之躯,离开时已然身体枯槁。如今父亲五十岁,也老了,白发从头皮里钻上来,从黑发里冒出来,遮都遮住,拔也拔不干净,只好任由它们肆虐。
1978年的时候,父亲10岁,上山下河,打架赖皮,他只是一个捣蛋调皮的孩子王。一边放牛一边读书,12岁时他读完五年级,毕业后又考到镇重点中学,语数双科得优。此时,父亲离退学的时间,不到半年了。用父亲后来的话说,那时家里太穷,八毛钱的学费爷爷也舍不得交。这段往事,对30年后父亲的一个决定,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20岁当兵,他参加越战,保卫北京。24岁结婚,当爹,有了第一个孩子。1992年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哥出生了。
次年正月我也降临到这个家庭。五岁记事起,就知道家里,一贫如洗,穷。没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和爷爷分家时,父亲分得一间晒台屋,一种很小很小的屋子,堆稻草,晒谷子用的。屋子里冬冷夏热,外面刮风下雨时,里面天穿地漏。现在想来,当时妈愿意跟着爸的确需要极大的勇气。
1998年,洪水冲了百里地,物价水平很高,买什么都贵。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依旧决定盖楼房。
前一年,父亲在矿山工作,用火药加雷管开山,采取石材倒卖,这样的苦力活赚钱,也危险。用母亲的话说,是用命换来的钱,她常年提心吊胆。每天中午都要为父亲送饭,她偶尔也带上我一起,只要看得到父亲,她便宽心很多。父亲用一万块钱,在坐落在山脚下的一块地里起了一栋房子,那就是我的家。
在花光了家里面所有的积蓄后,父亲依旧想去矿山工作,母亲死活也不同意。现实很残酷,一天不劳动,这个家一天就要面临贫困。
1998年,哥上小学一年级,明年我也到了适龄上学的阶段。家里面开支,入不敷出。这一年,父亲做出了他人生中一个重大的决定:去乡镇开餐馆,创业。
在二伯家,父亲做一年的学徒。虽然免去了学徒费用,但是生活依旧清贫,家中的田地成了所有经济来源。现在还记得妈带着我上山采蘑菇,维持生计。父亲每天早晨四点就骑着自行车往镇上赶,十点又赶回来,中午还要下田地里干农活,这一年父亲吃了不少苦头。年轻,他也吃得起苦头。
爸来到镇上接手二伯的面馆时,已经是1999年,二伯一家已经搬到县城里去了。乡镇的生意清淡到足以让人绝望,这也是二伯为什么会搬走的原因。这一年暑期天气酷热,最终爸妈不得不关掉店面回家去,等到秋季转凉再来开店。生活的艰辛,让我们这一家饱受折磨,幸好爸妈坚持下来了。迎来新的希望,乡镇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国家在镇上修通了水泥路,一切都在复兴之中。沿着马路,很多新建的楼房崛起。大批的砌匠师傅来镇上打工,而爸妈依靠防水布搭建一个棚子,在里面开面馆。等到我们家在镇上盖三楼小洋房时,已经是十年以后的事情。
面馆开起来第二年,爸妈把哥哥和我都接到镇上,上学。每天四点就要起床的爸妈,根本无暇顾及我和哥哥,所有能独立做的事情都要依靠自己完成。兄弟俩,一起上学,也一起放学回家。我记得有一次感冒发烧都得自己去打针买药,邻居说我和哥哥懂事。事实是,我们也羡慕那些被父母无微不至的照顾的孩子们。
读完小学六年,家里总算殷实了一些。可还不足矣够抵抗大风浪,期间好多家餐馆竞争,还好爸做人实诚,妈为人处事有自己的一套,尽管妈没有读过书,不过我一直都很尊敬她,没有读过书的她却会识字,会算术。迄今为止,在找零钱的速度上我和哥都没有办法超越老妈。
10年后,父亲在镇上买了一块地皮准备盖楼房,那年父亲四十岁。
他最大的愿望除了送我和哥哥上大学,就是盖一栋楼房。用父亲的话说,人到了四十就害怕变故,输不起,想要安稳,得有一个房子。
房子一砖一瓦从空地建起来,早晨他在面馆工作,下午和晚上去工地做小工,亲自上阵。新居落成后,爸瞬间老了几岁,他看到矗立的楼房时总是特别骄傲,而我特别心酸。从此我们一家住了新房,再也不用委屈在他人屋檐下。第一觉得有个家真好,属于自己的感觉真好!
为了盖房子他折腾了一年,而为了这个家,他却奋斗二十年。
11年哥高考,名落孙山外,二本差五分,他自己要求留下来复读。爸妈对他期望很高,他也自负,考成这样是事实,是谁也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局。复读的压力很大,毕竟又是一个高三,至少我是不能承受此重任。第二年,我高考,二本差20分,我抱着打死不复读的心态,和家里人冷战了两个月,但是万幸的是哥考上了二本。最终我在武汉读三本,哥去海南读二本。这样的结局,可能大家都不高兴,因为我的学费要多花三倍的钱。但最终,爸还是尊重了我的意愿,大概他不会也舍不得“八毛钱”吧。
最近这几年,饮食行业好做很多,可是竞争越来越激烈。父母并不是聪明人,他们不懂变通,不知道向外界学习。或者说他学习的很慢。只是凭借经验他们抵住了所有的危机,这个家也稳稳的扎住了根。
我喜欢这个家庭,喜欢这样一个家庭,极度缺乏主动的沟通导致一家人关系很特别:只有来源于血缘的亲情,没有了友情。
12年这一家人被分的很散,哥去了海南,我在武汉,而爸妈过着二人世界。一直都喜欢吵架的爸妈,在我们离开后,变得不再吵架了,或许他们也意识到了,再吵架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哥不喜欢给家里打电话,我打的也不多,爸妈也不习惯主动打电话给我们。他们永远是等着电话,再回拨。
13年我和这个家好失联了一样,这一年的回忆全部中断了,整个暑假我都是在游戏中度过。这一年迷恋游戏,自己过的一度昏天暗地。尽管事后爸妈知道了很多事情,他们也没有怎么责怪我,这样的体谅或许只能来自父母的亲情。可惜我并不自知,犯过的错误还是会犯,接下里的一年又被挥霍了。最后我自己觉得在学校呆不下去了,有退学的必要。
两年后,失去的平衡总要回归,我再不怎么玩游戏了。那时即使我要挣脱也不愿意挣脱,无形之中感觉自己被放纵了,而放纵我的人就是我爸,因为他不管我,抱着这种态度甚至不用对自己负责任。其实我错了,没有谁要对我负责,除了我自己。
我一直都渴望有个人会指引我,告诉我下一步怎么走不会错。小的时候这个角色一直是爸,这些年才发现很多事情他甚至听都没有听过,更无法理解。即使偶尔他给出意见我也不一定会听,我们在长大,他们在老去。
时间来到了16年,我们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哥进了国企,名声好,爸感觉扬眉吐气。我在一家私企工作,度着最痛苦的一年,痛苦着成长,状态最差的时候,公司恨不得要开除我。所幸的是,自己一路坚持下来,身边有女友一直陪伴鼓励,一如太阳般温暖着我的气馁的心。
转瞬40年过去了,2018年真真切切就在眼下。眼下我的理想是城市里一栋商品房,可能要两代人共同的奋斗。
首付是父辈那一代人的终结,我们这一代人奋斗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