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丽娥
几年前在湖南衡阳，我时常怀念起远在家乡的外婆，和外婆院子旁的那片杨梅树。现在，虽然漂泊的生活暂时告一段落，外婆近在咫尺，杨梅树也触手可及，我却依然难以抽出时间去看望外婆。外婆和那片杨梅树，始终如细丝般牵动着我的心，尤其是在杨梅成熟的时节，它们仿佛在轻声呼唤，提醒我要多去看望外婆。
今天，决定带儿子去看看外婆，也摘一摘杨梅。
一到外婆家，儿子立刻被树上的杨梅吸引了，兴奋地大叫：“妈妈，看！那是杨梅！”那些鲜艳的红色果实，在绿叶的映衬下，宛如珍贵的红宝石，闪烁着迷人耀眼的光芒，这耀眼的光芒差点儿刺伤我的双眼。杨梅开花时并不显眼，果实未成熟时也是青绿色的，所以，平日里我们很少注意到杨梅树何时开花何时结果。今天，我不禁感叹，杨梅树竟在不声不响中酝酿出这么耀眼的美丽。想起前段时间朋友圈流行的一句话：“你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杨梅，不正是如此吗？
“眼……哦……。”还没走进家门，我就开始大声呼唤外婆的名字。这已经成为每次来外婆家的一个小传统。外婆名叫王眼，有时候我会叫她“外婆”，有时会直呼其名，感觉这样更加亲近。“猴……哦……（闽南语）。”外婆的回应声随之而来，声音虽然年年弱了一些，但依然充满着温情。进门见外婆坐在椅子上，像一座古老的时钟，沉稳而恒久。“你来啦！”外婆总是用同样的话语迎接我。知道我们是来摘杨梅的，外婆早已准备好了两个筐子。昨夜下了一场雨，杨梅散落一地，外婆不禁叹息：“以前价格好，连掉地上的杨梅都会被捡得一干二净。现在价格不好，你舅舅也没空，就任掉了一地。”
我斜挂着一个竹筐，来到杨梅树下。树上挂满了不同成熟度的杨梅，圆圆的，差不多和桂圆一样大。不成熟的杨梅有刺，且刺比较尖锐；成熟的杨梅刺柔和，平滑。人的成长也是这样，随着经历和阅历的增加，我们逐渐变得成熟，身上的棱角也会被时光打磨，变得更加温和、包容和睿智。从小到大，我几乎没看过外婆生气的样子，她早早就活成了一颗熟透的杨梅的样子。摘一颗不成熟的放进嘴里，酸涩中带着苦味；再摘一颗熟透的、红得发紫的，轻轻咬下去，酸甜可口，汁多味浓，果香味弥漫在整个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从小在外婆的耳濡目染下，我在树上三下五除二地摘了一大竹筐，外婆则带着我儿子在树下“捡漏”。外婆告诉他外孙，应挑选什么样的杨梅最好吃，但是小孩子一点耐心也没有，摘了一颗试了一下，便从此将杨梅的味道打入了冷宫。
我将装满杨梅的竹筐随手放在院子的石板凳上，外婆总会细心地帮我们整理好，轻轻地将杨梅装进袋子，这是她多年来一直在做的事情。午后四点，外婆开始准备晚餐。外婆煮饭的动作总是慢条斯理，透着一种从容不迫的优雅。如果是上午来，她会在十点就开始煮午餐，外婆总是担心我们饿着肚子。即使我们还不饿，她还是会忙着做饭，不时念叨：“来了怎么能不吃点呢？”或许在别人眼里你什么都不是，但至少在外婆眼里我还是个“饭桶”子。
做完饭后，外婆就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下午四点的阳光斜照进院子，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在地上，就像一条光阴的河悠长地流淌进院子。有一种如梦的美幻，一种无端的哀愁，不知所起，幽邈难言。“快点吃，早点回去，”外婆开始催促，而我却依然懒洋洋地躺在她的床上，不愿那么早离开。在外婆家，我可以放纵自己，像个顽皮的孩子，享受天使般的自由。“什么不急，吃完快点回去，”在外婆再三催促下，我们只好慢慢起身准备离开。
每次离开，外婆总会送我们到院子外那个斜坡。如果是杨梅季，满树的杨梅如满天繁星般在外婆头上闪耀；如果不是季节，外婆则像那棵杨梅树一样静静站立，一半在阴凉中，一半沐浴在阳光里，静静地目送我们离开。外婆今年已87岁，似那树上的杨梅，红了87个季节。我摆摆手，说外婆回去吧，她不说话，扬扬手。走好远了，我再回头，外婆还在那里摆手，夕阳映着她瘦小的身躯，灰白的头发被风吹起。就这样，每次我都是几步一回头，和外婆互相摆好多次手，直到我们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才慢慢地走回屋内。
外婆的这种目送，从我的童年一直延续到成年，甚至在我结婚后也从未缺席。现在外婆年纪大了，步履不稳，已无法像从前那样长时间站立。外婆的双腿如同她住了70多年的老房子一样慢慢朽坏，但是房子可以修缮，外婆的双腿不可逆转。每次看到她坚持在坡上目送我们，我总会感受到岁月的无情，同时也深刻感受到生活中的温暖与甜蜜，仿佛那成簇的杨梅，酸中带甜，绵长不绝。
带着外婆的爱和杨梅的酸甜，我与儿子缓缓走远，心中充满了感慨与温暖，我会带着这份爱继续前行。岁月如这斜阳般流淌，而外婆的爱，如同那棵杨梅树，无论季节如何更迭，始终四季常青。
